壁畫上的人物脫壁而出,走進了朱敖的夢裏。這樣的故事在唐朝還發生過兩次,被記載於《宣室誌》中。


    唐朝有個人名叫房建,遊南嶽衡山,遇見一位道士,其人風骨明秀,頗有仙風。二人在路上交談,道士所敘上清、蓬萊、方丈等仙境的靈異之事,一如親身經歷。十多天後,房建要去南海郡。道士聞之,說:“十年前,我曾客居南海開元觀,當時有叫李侯的,他是南海的護軍將軍,曾送我一支玉簪,現在我把這支簪子送給你,望你好生保管。”說罷,取下頭簪。


    房建得簪,很高興,與道士別於歧路。


    當年秋,房建遊至南海郡。南海郡,唐時首府即今日廣東番禺。


    這裏有座開元觀嗎?房建真的來了。這一天,他在觀裏閑逛,無意間看到道觀北軒下有兩塊磚,上麵雕刻有兩位仙人,其中一個似乎很麵熟,再觀其冠,隻有髮髻,沒有簪子。


    憲宗元和初年發生的另一件事,跟簪子的故事有點類似。當時,有一個叫馮生的因事被免職,閑居長安。一自稱叫鑒的老僧前來造訪,稱自己與馮生同姓,欲結為友,一來二去,就成了忘年交。年底,新任命下來了,調馮生到東越做縣尉。這時候,鑒禪師又來了。他背著書簍,跟馮生告別。


    馮生問他去哪兒。


    鑒禪師說:“我居住於雁盪山靈岩寺西堂下,後遊長安,至今十年,與你相遇,很是愉快。如今,我將回寺,特來告別。而你也要去東越做縣尉,若途中經過靈岩寺,就去那裏看看我吧。”


    幾個月後,馮生上任,過雁盪山靈岩寺,想起鑒禪師的話,就入寺訪問。但是,寺僧稱這裏沒有叫鑒的禪師。馮生想:禪師當是誠信之人,不會欺騙我。他回憶起鑒禪師曾說自己居於寺院西堂下,於是轉至西堂,並無人跡,唯有壁畫一麵。


    這時,馮生似乎突然感覺到了什麽,仔細看,果然在壁畫中發現一僧,容貌與鑒禪師一模一樣。馮生追思二人在長安的交往,潸然動情。


    接著說朱敖的故事。


    他逃脫壁上女子的侵擾後,跟李舒一起離去。


    再後來,他參加了河南府考試,踏上仕途。有一天,與朋友渭南縣縣令陳察微去拜訪曾救過自己的道士程穀神。三人高談闊論,很投機,直到日暮時分,朱、陳才告辭。


    他們離開少室山大約五裏,忽見遠山之巔,黑雲翻滾,火電閃爍,須臾間,驟雨突降。朱、陳一行人伏於櫪樹林下避雨。過了很長時間,大雨初歇,有異光出現在遠天。隨後,奇蹟出現了。那光中盡是搖曳的鬆樹,有數名仙女手持一塊舞毯,緩緩打開,長達數裏。隨後又出現數十名仙女,兩人一組,舞於毯上,其四周不時出現如觀音等諸神身影。


    就這樣,奇幻的仙景出現在天空中。過了很長時間,曲終舞止。仙女們又捲起舞毯。隨著舞毯一點點被捲起,天色也一點點黑起來。最後,天完全黑下來。朱敖等人為奇幻之景所震駭,直到夜半才緩緩回到住所。


    朱敖的故事中有兩個片段。


    第一個片段是遇見壁上女子並被其在夢中迷惑;第二個片段是路遇大雨,雨停後,發現天邊出現神奇的幻景。更吸引我們的當然是第二個片段。如果不出意外,第二個片段可能不是虛構的誌怪,而是發生在唐朝的一次真實的海市蜃樓事件。


    按現代科學解釋,海市蜃樓是一種光學現象:“當光線經過不同密度的空氣層,發生顯著折射或全反射時,把遠處景物映顯在空中、海麵或地麵,從而形成各種光怪陸離的奇異景象。”這種幻景多發於大雨過後。但古人認為,出現海市蜃樓是因為“蜃”這種動物在作怪。西晉時,博物學者張華在《博物誌》中認為:“海中有蜃,能吐氣成樓台……”


    到宋代,沈括在《夢溪筆談》中對張華的觀點進行了質疑。當時,山東登州出現了一次海市蜃樓,“登州海中,時有雲氣,如宮室、台觀、城堞、人物、車馬、冠蓋,歷歷可見,謂之海市,或曰蛟蜃之氣所為,疑不然也……”


    雖然進行了質疑,但沈括也沒能成功解釋產生海市蜃樓的原因。值得一提的是,在這則記載中,沈括順便提到歐陽修目擊的另一次海市蜃樓,跟朱敖看到的天際幻景非常接近。


    假如以現代科學對朱敖目擊的情景進行解釋,可以認為:當時,唐朝的另一個地方,確實有一些女子在舞蹈,她們曼妙的身影通過光線的折射或全反射,被映到了少室山即嵩山的上空。


    同樣是“幻”,海市蜃樓是一回事,幻由心生則是另一回事了。


    唐朝中期有個叫石憲的太原商人,因做生意,往來於代北,即山西北部地區。


    穆宗長慶二年(公元822年)夏,石憲正行進在雁門關附近的大道上。時值酷暑,烈日當頭,石憲非常饑渴,又有些中暑,因而止步道邊,找了棵大樹,坐下來休息。


    石憲打開行囊,吃了點東西,又喝了點水,多少感到舒服了一些。連日趕路,也許有些累了,他靠在大樹上,很快就睡著了。


    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恍惚中,石憲覺得麵前站著一個人。


    石憲定睛一看,那影像一點點清晰起來,是個僧人,披褐衣,貌怪異,雙眼如炬,正在對他微笑。


    僧人道:“施主莫怕,我修行之地在五台山以南,那裏遠離塵世,有幽林清水,實為避暑勝境。從這裏去,隻有幾裏地的路,您可想與我同遊,到那裏走一遭?且我觀施主,似已中暑,如不隨我走,若因此而病,危及性命,到了那時恐怕是追悔莫及了。”


    石憲遙望四周並無人煙,又酷熱難耐,水壺中的水也已所剩無幾,加上僧人的勸說,不免動心。


    石憲跟僧人一路西行,走了幾裏地,果見一片密林,進入到深處,在密林盡頭,有一池潭,一群僧人正在戲水。石憲很奇怪,問僧人,僧人回答:“此乃玄陰池。我的弟子們正在裏麵洗澡,以消卻炎熱。”


    說罷,僧人帶石憲繞池而行。


    石憲觀看那些洗澡的僧人,總覺得有些別扭,但一時又說不出來哪兒不對勁。


    再看,不禁心中大恐:戲水群僧,觀其容貌,竟都長得一樣!石憲猛一回頭,發現引他而來的僧人正在詭異地微笑。


    此時四周已經黑下來。


    僧人說:“施主可想聽我弟子誦經之聲?”


    石憲還沒說,但已聽到池裏群僧合聲而噪。大約一頓飯的工夫,有一僧人爬上岸,拉住石憲的手:“施主與我們一起洗洗吧,不要害怕啊!”


    石憲感到對方的手很冷,卻又掙脫不了,沒辦法,隻能入池,剛一下水,更覺冰冷,寒戰不已,石憲大叫一聲,睜開眼,發現是個夢。太陽在此時已經落山,他臥在道邊大樹下,但衣服已被水浸濕,渾身上下寒冷異常,仿佛剛從水中上來。


    石憲覺得很難受,似乎是生病了。他思忖著剛才的境遇,一時無法斷定是不是夢幻。


    石憲拚命趕路,希望入夜前能抵達前麵的村莊或客棧。一路疾行,終於見前麵有個村子。進了村子,他找了戶人家住下,休養了一晚,轉天感到身體好了些,便繼續趕路。走著走著,他聽到道邊有蛙鳴,開始沒在意,後來覺得那聲音很熟悉。他終於想起來了:這不就是那洗澡的群僧所發出的聲音嗎?他順著蛙聲尋去,走了數裏,見一池塘,裏麵青蛙甚多,鼓譟不已。


    這個故事不僅僅是夢幻小說那麽簡單。


    故事裏,夢幻與現實的界限實際上被混淆了。你可以說主人公的遭遇來自於夢境,也可以說那一切都是真實的,是石憲夢遊時所見,同時,也可以認為:這一切,純粹來自於他在樹下的幻想。


    這三種可能都存在。


    但不管是哪一種,都是由幻而生的。


    這可以引出唐高宗儀鳳元年(公元676年)的那個著名公案。


    當年,寺中風起幡動,一僧人認為是經幡在動,另一僧人認為是風在動。而六祖慧能說:“都不是,是心在動。”


    這是個哲學命題:是物質決定意識,還是意識決定物質?隻是石憲沒想那麽多,殺完群蛙後,就大步流星地上路了。


    秘境尋仙


    唐朝詩人戴叔倫有名詩《題稚川山水》:“鬆下茅亭五月涼,汀沙雲樹晚蒼蒼。行人無限秋風思,隔水青山似故鄉。”


    稚川,唐朝人心中的著名仙境。


    下麵的故事就與稚川有關,與仙境,與隱逸,與仕途,與一個唐朝人的理想有關。


    玄宗天寶年間,有原籍涼州的僧人契虛,俗家姓李,父親曾做過禦史中丞。但是,契虛無意權貴,而好佛學,二十歲起就進入長安佛寺修行。“安史之亂”開始,潼關被破,玄宗奔蜀,長安失陷,契虛逃入太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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