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目標,在做出第一個選擇的時候,雷將那位女士稱作目標而不是獵物。他的第一個目標是一位這兩天下午都會出現的中年婦女,她總是在下午五點鍾的時候來街角的麵包房買剛剛開始打折的麵包。雖然她的衣服樸素而有些破舊,卻十分幹淨,補丁周圍的針腳也十分細緻。她的臉上已經有了歲月的烙印,從任何一個角度都無法說她是美麗的,可從那張步入人生中間時段的麵孔上卻依然看得到強烈的生機,她的頭髮總是一絲不亂,臉上充滿笑容。可以看出她很努力地在生存,很用心地在讓自己覺得幸福。


    連續兩天,雷都看到那個婦人,他覺得那十分可悲。貧窮是一種悲哀的事情,既然這種悲哀已經無法避免,又何必裝得如此堅強。脆弱是一件可恥的事情,因而不得不把它隱藏在笑容裏,就算笑得燦爛,完全看不出絲毫悲哀,也一定是裝出來的!都到了那種地步,又有什麽可以高興,又怎麽可能覺得幸福。


    11歲的時候,雷的母親不知跟第幾個男人去了國外,自此再沒有下落。13歲的時候,他的父親也消失無蹤,留下雷和換有先天性心髒病的妹妹。14歲的夏天,雷混了黑道。隻要這樣,這個少年才能讓自己有正常一些的生活,而黑道似乎是除了賣身之外最好的方法。17歲,已經在道上小有名氣的他出賣了自己的忠誠。其實不是沒有別的方法,隻是這種最容易。既然有最簡單的方法擺在眼前,何必要去費力兜圈子?尊嚴?尊嚴有什麽用?他也曾經很有尊嚴,他也曾經發誓要守護妹妹,做個不會讓她丟臉的哥哥。可是當他和妹妹快要餓死的時候,尊嚴沒有帶來麵包雨;當有人建議他這個13歲的少年去賣身的時候,他的尊嚴也沒有為他帶來一筆錢改善他的窘境,倒是換來了一頓毒打。所以他去偷、去搶,這有什麽不對?他隻是想活下去,想帶著他天真可愛的妹妹一同活下去。他所希望的……不,他已經不會再希望任何東西。他要的是一定,是絕對。他絕對會完成任務,不管付出任何代價。


    而第一個目標,就是眼前這個偽善的女人。已經隻買得起打折的白麵包了還有什麽資格笑得那麽燦爛?處在這樣悲哀境地中的女人,就讓他來幫她一把吧。她那無聊的人生也是應該有點貢獻了……


    在太陽開始從地平線上隱去的時候,在街邊隱秘的小巷中,在想像中重複了一千次之後,現實中的雷割斷了婦人的喉管。可以很清晰地聽見,聽見刀刃劃過肉體,割裂咽喉的聲音。比想像要暗啞一些的聲音,以及哽在斷裂的咽喉中的“咕”的一聲,不知道那是不是沒來得及出現的尖叫。還有那比聲音慢了一刻噴湧而出的鮮血,人類,那麽瘦弱的身軀怎麽會有如此多的鮮血,那溫熱的鮮紅的液體好像永遠都無法停止一般地不斷湧出來,在喉管的斷裂出冒著泡泡……


    雷鬆開了手中的刀,有些慌張地擦拭起被濺到的鮮血,好幾分鍾之後他才反應過來隻要待會兒把手套丟掉就可以了。看上去鬆了一口氣的他彎下身去撿掉落在地上的匕首,可手指怎麽也沒辦法聽使喚,顫抖的手根本無法拾起匕首。最後,雷隻得取出手帕把匕首包好放進口袋。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才想起還要取出心髒,隻能在把包好的匕首拿出來,還好他事先有想到在這種前麵都是障礙物的巷尾動手,不然這麽半天還不早被人發現了?原以為不過取了心髒,總不至於比殺人還難吧,可有的事情就是這麽奇怪。在不知道多少次劃偏了地方之後,雷猛地一下把匕首插了進去,定定神,他換了一個方向,背過身開始取心髒,隻要背對那婦人的臉就可以不用看見那雙未曾閉上的眼睛。


    匕首劃破穿透胸前的皮肉,每移動一下都能清晰的聽見撕裂的聲音,不僅如此,雷要用上很大的力氣才能使匕首按照他所想的方向前進。不論把心理建設做得有多好,不管覺得自己已經多麽像變態殺人狂,真的發生的時候,依然難免顫抖。他已經給了自己很好的藉口了,找到了那種在對自己重複的時候不會有絲毫罪惡感甚至覺得是在施恩的理由了,可是,當雷把那顆好不容易挖出來的心髒捧在手心的時候,他依然控製不住地吐了出來,好像要把身體裏每一個角落都吐幹淨,把所有內髒都傾倒出來。值得稱讚的是,就算到了這一刻,他依然記得吐在隨手撿起的塑膠袋中,這樣才能及時清理掉穢物,減少留下證據的可能性。即使像這種應該是貧民區出來的婦人被殺,警局就算接到報案也未必理睬,但小心總是沒錯的,特別這對於他而言僅僅才是個開始。


    第一次,雷吐得昏天黑地,顫抖的雙手無法拿起匕首,第一次的犧牲品是一位中年婦女,為了能心安理得地動手,雷對自己重複了千百次聽上去很有道理的理由。


    有一必有二,相同的事情重複久了必然會忘記當初的心情,就算還有模糊的印象,也不過水中看花,恍如隔世。比如碼字,被記住的隻有第一次退稿和過稿,重複多了,當初的失落和欣喜早就不知所蹤、比如聚散,有人說每一次分離都好像死過一次,又哪裏有多命可以來死呢?不過如此。世界上的事情都一樣,比如——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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