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屋簷流到地麵,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先前站在雨中的時候,雨是越來越大,可當霍恩躲到獵人小屋中的時候,這場夏末的雨卻是越來越小了。


    脫去濕透了的麻布長袍,擦幹身體,將騎士老爺舒適的藍黑兩色織錦緞短袍套在身上,穿好黑嗶嘰長褲,霍恩從簾子後麵走出。


    這間獵人小屋大約五十平米,兩邊有四腳木床和厚地毯,中間有一個火炕,裝著炭灰與木炭,散發著暗紅色的光芒。


    牆上掛著兩把斧子,一把剝皮刀和兩張弓,木床上鋪了兩層溫暖的狼皮,火炕邊則擺著綠苕葉紋樣的厚毛織地毯。


    從這紋樣來看,必定是來自海對岸的大血肉王庭西洋貨。


    三根白色的油蠟燭身形扭曲地放著光芒,讓娜潔白的臉龐在昏暗的燈光下若隱若現。


    不得不說,魔女加上騎士呼吸法的恢複能力真的逆天,不到三個小時,讓娜臉上的傷已經好了一小半,代價隻是多吃了點米果和幹肉。


    如今騎士老爺居住的獵人小屋裏,隻住了霍恩和讓娜兩個人。


    村民依舊住在外麵的窩棚中,或是睡在木屋的屋簷下。


    對於霍恩霸占獵人小屋,村民們沒有任何意見,甚至覺得理所應當,聖孫子老爺本來就該住木屋嘛。


    誰敢不服氣?


    在讓娜對麵的西洋毛織地毯上盤腿坐下,霍恩奇怪地摸了摸一旁的金線菊繡花紅絨毛毯。


    這裏的裝飾和舒適程度不像是獵人能用得起的啊,感覺貪了。


    讓娜剛剛用手帕擦幹頭發,但依舊有些濕漉漉的,她幹脆隨便紮了一下,甩到左肩垂下,披在胸前。


    沒有抬頭看讓娜,霍恩伸手從騎士的橡木箱子上拿起兩本書。


    在騎士爆出的金幣中,除了那些金銀細軟外,最有價值的便是這兩本書。


    一本叫《魯姆薔薇傳奇》,一本叫《法蘭文匯集》,前一本是宮廷愛情詩集,後一本則是類似於辭典的東西,主要是解釋單詞、詩句、韻律與常用的典故。


    這兩本書加在一起,基本就是騎士宮廷詩的入門手冊。


    現在這不是一百年前了,騎士光靠打仗就能上位,還得有背景,有文化,能陪附庸風雅的伯爵老爺們吟詩作對。


    對於騎士來說,吟詩是一種非常重要的社交技能。


    騎士們得靠寫情詩來打動貴婦女主人甚至男主人的心,方便他們利用自己的凹凸來上位。


    本來霍恩還想著靠騎士的藏書來深入了解這個世界,可惜的是,騎士老爺一共隻有兩本藏書,隻能說聊勝於無了。


    低垂腦袋,霍恩艱難地翻閱著詩集,絲毫沒有發現讓娜正盯著他看了好長一會兒了。


    大腦都要冒煙了,讓娜卻還隻是張著嘴巴,不知道該說什麽,想了半天,她才緩緩開口:


    “今天,謝謝你了,以後要是再遇到這種事情,不要再管我了。”


    呃呃……


    救了你,你還不樂意了,再說了,那是我想要救你嗎?一次是原主救得,一次是迫不得已。


    霍恩倒是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他將腦袋扭向讓娜的方向。


    此刻的讓娜臉蛋發紅,發尾泛著淡淡的金色,她沒有看霍恩,而是把臉對著窗外,可又時不時用餘光掃一眼霍恩又迅速收回。


    “你是聖女,我不能不管你。”


    “我哪裏配稱得上是聖女呢?唉,總之,別再為了我多操心……”說到這裏,讓娜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變得隻剩蚊子般大小的聲音,“況且,我做了那麽多錯事,得到懲罰是應該的……”


    幹什麽?拿退環境的東西來對付我?


    “伱是在跟我道歉嗎?”霍恩直接戳破了讓娜的心思。


    “沒沒沒沒有。”讓娜直接從床上彈射起步,潔白的臉龐登時跟紅蘋果一樣,“誰誰誰跟你道歉來著,我隻是,生氣,我被那些,那些信民們氣到了,他們騙我,又不是,又不是……”


    說到最後,讓娜泄了氣,聲音變得細如蚊蠅。


    霍恩沒有接茬,一方麵他實在不想和讓娜有太多感情上的瓜葛,另一方麵,他又必須得拉攏讓娜,兩人不能真的翻臉。


    他得把握好這個度,既不能真的和她有關係,又得讓她乖乖聽話,總之就是得不遠不近地吊著她。


    誒,怎麽感覺好像不太對,這個場麵好像在哪裏見過?


    就在霍恩仔細思考這既視感從何而來的時候,脖子卻感覺到一股冰冰涼涼的觸感。


    那是讓娜的手。


    不知何時,讓娜從火炕的另一邊走了過來,繞到了霍恩的背後,她的手指輕輕地在霍恩的脖子上撫摸。


    “脖子還疼嗎?”火光照著讓娜的臉,布滿紅暈的臉蛋忽明忽暗。


    “本來不疼的,你手太糙了,刮著有點疼。”餘光看到讓娜手臂暴起的青筋,霍恩趕忙找補道,“新生的肉,比較嫩,其實早就不痛了。”


    讓娜的口中有著洋甘菊的氣味,她最喜歡收集這種白色的小花,在刷牙、洗澡和洗頭時放到水裏,都醃入味了。


    “你別誤會,這隻是兄妹之間的擁抱,我一直把你當哥哥的。”洋甘菊的香氣從耳後吹拂到了鼻子前。


    兩耳發熱,讓娜感覺臉龐像是被火燒起來了,她將雙臂從霍恩肩膀上穿出,將臉貼在了霍恩的背上。


    “我有彌賽拉賜給我的神術了,以前都是你在保護我,以後就換我來當騎士保護你吧。”


    這,這不對吧?


    霍恩這時候才有點反應過來,我把你當妹妹,你居然想日我?


    感覺到後背貼著的柔軟,霍恩的大腦再次運轉起來。


    他對未來的規劃中是沒有讓娜的位置的。


    她作為魔女的風險太高,一旦暴露,不僅會被獵魔人追殺,甚至教會還會請翼天使下凡追殺。


    按霍恩原本的想法,有了讓娜這個“聖女”,走士途是泡湯了,等洪水退了,以他冒充聖父的罪行,千河穀是不能待了。


    他準備先從流民中拉幾個可靠的,再卷走騎士的財產,去更東邊的諾恩人那裏求發展。


    教會在諾恩的掌控力不算強,憑自己的知識水平,找個自由市當個富家翁肯定是輕輕鬆鬆。


    進可謀求市議員,退可安穩莊園主,豈不美哉?


    對於讓娜,霍恩本意是找個秘黨送過去就行,魔女和秘黨是天生的盟友。


    尤其是近來活躍的若安黨,聽說其首領就是一位強大的魔女,向來以魔女互助為宗旨,他們肯定是願意保護讓娜的。


    這就是為什麽霍恩不願意與讓娜牽扯太多關係的原因,要是有了感情,人家到時候非要賴著你,那真是出大問題。


    這可不行!


    霍恩剛想拒絕,話卻說不出口,直接拒絕的話,她到時候又失控就麻煩了。


    思考一陣,霍恩猛地站起身,從一旁的地上撿起了帶劍鞘的手半劍。


    在讓娜一臉錯愕的神色,他轉過身,將手半劍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好。”霍恩麵容嚴肅,“你的虔誠和英武我見識到了,既然你想當騎士,那麽,讓娜·達爾克,我以聖父的名義,冊封你為騎士,以後在千河穀的範圍內,就由你來保護我的安全。”


    如果被讓娜告白的話,那麽如今這脆弱的平衡便不存在了吧,既然如此,就用騎士禮掩蓋過去吧。


    讓娜猝不及防,燭光的映照下,麻木地與霍恩完成了這簡陋到極點的騎士禮後,她成為了一名由聖父冊封的聖殿騎士。


    直到儀式結束,讓娜才反應過來。


    望著哼歌鋪床的霍恩,她心頭不知從何而來一股莫名的火氣,悶哼一聲,背對霍恩,直接將整個人砸在了毛織地毯上。


    見氣氛被自己破壞,讓娜偃旗息鼓,霍恩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他吹熄了蠟燭,躺在了獸皮木床上。


    “霍恩,你睡了嗎?”


    “沒呢,怎麽了?”霍恩話才出口就有些後悔,該裝睡的。


    “之前,老爹弄的婚約書你帶著呢吧?我其實不在乎什麽婚約不婚約的,我隻是想老爹了。”


    “說到這個。”霍恩直勾勾盯著天花板,“我差點忘了,咱們老爹找人寫婚約書的時候,用的麻紙,質量太糟糕了,輕飄飄的,先前被砍頭的時候,好像遺落了。”


    事實上,這個世界的造紙技術不知道是哪裏出了什麽問題,造出來的紙上下限極大,好紙極好,壞紙極壞,而且幾乎沒有中間值。


    按照《法蘭文匯集》上的描述,由於紙和知識相關,造紙工藝又非常考驗技術,所以法蘭文常常會使用“造紙”來形容知識技術的水平。


    在腦中溫習了一會兒《法蘭文匯集》上的內容,霍恩繼續說道:“我想,既然婚約書丟了,你又成了騎士,要不,咱們這婚約幹脆算了?”


    讓娜沒有回應,扭過頭,借著窗外隱約的光,霍恩能看到少女起伏的身體和均勻的呼吸。


    “睡著了?剛剛還講話呢……—”打了個哈欠,霍恩這一天驚心動魄的,也實在是累了,他一閉上眼,便直接失去了意識。


    除了中間差點被不知從哪兒吹來的冷風差點弄醒過兩次,霍恩這一覺到天亮,極為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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