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神社便是供奉與祭祀神靈的地方。‘重櫻閣’神社,環樹而建。雖有山茶花海包圍,但日漸破敗的神社如今卻透著一絲莊重,淒涼的味道。重櫻閣和現在大多數的神社一樣,已經不再設香火了,雖少了香霧繚繞,卻多了份閑情雅致。


    與幾天前的祭典不同,今天的‘重櫻閣’冷清且單調,寂寥無人煙。


    他走上前去,先在神社前的水池邊用一個長柄木勺將手洗淨,然後到屋脊兩邊翹起的神社拜殿前,向帶木條格的善款箱裏扔了點硬幣,把手拍幾下,閉上眼睛,雙手合十,默默地祈禱。祈禱完畢,他拉起了拜殿前掛著的很粗的麻繩,搖動幾下,撞得麻繩上的風鈴發出清脆的響聲。一時間,幽靜的林間驚起一群鳥雀,直衝雲間。


    轉而走進神社的拜殿內,殿內光線幽暗,空氣中仿佛充滿著一股朽木腐敗的味道,讓人一時無法適應。跨過門檻,就仿佛走入了另一個世界。看不見祭拜的人們,也沒有任何的牌位。他定了定神,抬眼便是‘赤童丸’那猙獰,暗紅的麵孔。


    赤童丸的長相與日本傳說中的妖怪天狗頗有相似之處。同樣的身材高大,穿著僧侶袍子和高齒的木屐,長著巨大的雙翼,滑稽的大紅臉和大長鼻子的奇怪傢夥。不過,與天狗不同的是,赤童丸是個正義感很強的守護神,而不是妖怪。


    他與赤童丸靜靜地對視,恐懼不再,仿佛眼前的不是懲治邪惡的神靈,而是一個和藹可親的長輩,一個可以傾吐心事的智者。


    “你也認為我做的不對嗎……”他試探性地問道。回應他的則是迴蕩於殿內的朗朗回音。


    “如果不對,你為什麽不懲罰我?”他再次問道。


    “讓我死於意外,或是暴斃,不是一了百了嗎……”他的聲音有些激動。“不然,我無法停手。”


    他閉上眼睛,上田香死前那驚恐的表情迴蕩在他的腦海中,她的眼神中盈滿著恐懼,痛苦,還有不解……哼,她大概到死都不會想到是我在她的杯子裏放入了氰酸鉀。罪有應得的女人,她以為還可以昧著良心,安安生生地過完下半輩子嗎?真是太天真了!


    還有木暮元太。我很遺憾沒能親眼目睹他死去的過程。我隻是輕易地換走了他賴以為生的藥劑,一點痕跡不留,他便一命嗚呼了。他死時應該很難過吧?不,比起他給我造成的痛苦,這根本不算什麽!


    “嗬嗬……”他幾乎是病態地笑著,迴蕩在空蕩的殿內,竟還透著一絲恐懼的淒涼。


    隻要過了今晚,一切都會結束,到時我會帶上最好的禮物,追隨你而去。他苦笑了一下。不去又能怎麽樣呢?我已經是滿身罪孽的人了,不管對與不對,我的雙手都已經染滿了鮮血……不管是詛咒還是赤童丸都不會原諒我……


    而我,已經厭倦了……


    我能否得到寬恕,心靈是否能得到救贖?就算墮入萬劫不復的地獄,我一點也不在乎。我就怕,當我再見到他時,他會討厭我,鄙視我,拋棄我……不管怎麽說,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他啊……


    “哦,是你啊,今天怎麽有空過來了?”一個聲音忽悠一下,鑽進了他的聽覺。瞬間將他從黑暗的地獄審判帶回到人間的陽光之下。


    他驚覺,一轉頭,發現一個身著僧侶袍子的和尚,拿著一把掃帚向這邊走了過來。他認識這個和尚,他是這座山上的寺院裏的住持。他的年紀顯然很大了,他的臉就像一塊腐朽潮濕的木頭雕刻成的一樣,皺皺巴巴,沒有生氣。‘重櫻閣’的衛生一直都是由他來負責打理的。有多少年了?恐怕連他自己也記不清了。


    “……”他點了下頭,算是打了招呼。


    “嗬嗬,這小小的神社,除了一年一度的祭典,平時是鮮少有人會來的。”


    “……是啊。”


    “嗬嗬,你今天的話很少。”老住持笑道。“是因為都在心裏描繪的緣故嗎?”


    “……您可以看透我的內心嗎?”他問道。


    “嗬嗬,你的說法很奇怪。人的內心不是讓別人來猜的。”老住持頜首,撫著下巴上的鬍子。“而是,你是否了解自己的內心,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我隻要,他能回到我身邊……


    隻有這句話,他無論如何也無法說出口。


    “你的雙眼仿佛習慣了黑暗,因為它們總是閃耀著寂寞的孤獨。”老住持接著說。“我說得有錯嗎?”


    “……”他抬頭,注視著那張蒼老的臉孔,已經模糊不清的眼神仿佛還能看破世俗以外的東西……


    “你看這蒼荒的廟宇。即使過了幾百年,破了依然可以再修,塌了還可以再建。”老住持兩眼一眯。“但是,人的心是無法經歷這麽多次修修補補的。”


    “……”


    “記住,你最初的想法便是你一生的追求……任時光流逝,一旦選擇,便不可反覆,不可更改……”


    這才是永恆。


    “哼……”他苦笑了一下。


    我的心,已經千瘡百孔,再也無法修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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