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6的乘客位上已經坐了一個人,三十出頭的年輕人,頭頂卻已經有點稀疏。那人說:“李總,你應該知道的,我更希望你到我車上來談。”


    那位李總頭頂無發的部分滲出汗珠來,他說:“下回……一定……”


    “別擔心啦,”那人和藹地拍拍李總的肩膀,“你的車我已經叫人掃過了,半個小時前剛做的,很幹淨,你對你的車保護得很好。”這意味著,車裏沒有兇器,也沒有錄音設施,今天兩人的對話,隻存在於彼此之間。


    李總尷尬地笑笑說:“當然,一定幹淨的。您要的東西我拿到了。”他遞給那人一疊紙,“這是那蘭過去三個月來的所有電話記錄……”


    “看來監聽是絕對不可能了?”那人問。


    李總說:“那蘭一年多前從長白山度假回來後,就很神經質,隔三岔五地找市局的關係到她宿舍來掃一遍監聽和監視裝置,一直到最近都沒有鬆懈,所以可能性不大了。我懷疑簡自遠臨死前真的和她說了什麽。”


    那人心裏有些不耐煩,這個問題已經討論了很多遍,沒什麽好再反覆糾纏了,即便簡自遠什麽都不說,那場風波過去,那蘭也不會再相信身邊有任何安全可言。


    簡自遠是個類似私家偵探的傢夥,隻不過他走的多是黑道。一年多前他受人之託,擠進了一個由家庭和朋友組成的小圈子,去長白山麓的一個雪場滑雪度假,目的是接近那蘭,打聽一批寶藏的下落。那批寶藏傳說是元相伯顏搜刮和貪汙下來的重寶,那蘭和一批潛水愛好者在昭陽湖底的洞穴裏無意發現後,去通知警方的那段時間裏,有人黃雀在後,將那批寶藏席捲一空。1


    當然,這都是那蘭自稱的。


    她完全可以事先安排好真正的“合作夥伴”,在她去通知警方的時候,暗度陳倉,搬走寶藏。


    應該屬於那人的寶藏!


    人生在世,無外乎名、利、情。那人覺得自己並不貪婪,名是浮雲,情這個東西,在這個世道已經和“色”混成一團漿糊了,當然也不能太認真。那人對蘭妹妹的每一步都熟稔於胸,要說已經算是用情很深了,不能太苛刻吧。


    隻有利,最實在。


    那人翻了翻李總遞上的通話記錄,乏善可陳。“你這麽鄭重其事地約我……我一下飛機就屁顛屁顛地來了,一定不會隻有這幾張通話記錄紙吧?”


    李總不無得意地說:“當然,當然不會讓您空跑,當然有更重要的發現。”


    “願聞其詳。”那人明知可能會有爆炸性的消息傳來,仍保持淡定。李總等一幹人,對那人的景仰佩服也在於此。


    “我們得到了一份視頻,您有空可以看一下。”李總又將一枚優盤塞到那人手裏。“裏麵有,關於那蘭父親的消息。”


    教研室裏,那蘭寫完報告,還是不知道該怎麽定性楚懷山的心理障礙。她已經和江大醫學院的精神病學專家遊書亮大夫探討過楚懷山的精神病診斷,目前也還沒有定論。這些天巴渝生他們一直在進行輪番審訊,對他的採訪,肯定要在多日之後。他會怎麽說?


    如果周長路還活著,會怎麽說?


    周長路會說,為什麽家庭中那麽多醜惡的事件發生了沒有人提起?為什麽暴力的受害者保持著沉默、甘心做一輩子的受害者?直到我用看似極端的方式“指出”了她是受害者?是不是隻有將她們掩埋,她們才會脫離這人世的苦痛、脫離那最親近的人給她們帶來的最深傷害?


    動機之後,是犯罪過程的本身,犯罪心理學上不可分割的兩部分。


    一個人一次、兩次、三次犯罪都沒有落網,會怎麽樣?成為慣犯、係列殺人犯。犯罪成為一種追求,一種終生的嗜好。


    米治文呢?為他下病危通知書顯然太早,他雖然百病纏身,但行動能力遠遠高出我們的想像。他當然有精神病學上的缺陷,陰暗扭曲到極點的心理,但他一方麵是精神分裂。一方麵家學淵源,是個天才的演員,奧斯卡獎唾手可得。


    那蘭將“罪檔案”的文件夾合上,激活沉睡中的手機,到自己的微博掃一眼,順便題了一句:“報告寫完了,累死,晚上看碟。”


    她去泡了杯奶茶的工夫,回來看,已經有三條評論。先是她死黨、同宿舍的陶子,現在就在隔壁辦公室:“同累,同看。”


    然後是龔晉,不知道是不是受造字大師倉頡的啟發,微博筆名是很沒營養的“與龍共舞”,拆了自己的姓,同時暴露出典型的自大狂。他的評論曰:“冷戰結束,你們看你們的,我們看我們的。”表明他和考古美女楊盼盼已經妥協。


    然後是……那蘭的手一抖,奶茶灑了一桌。


    筆名“倉頡”,沒有文字,隻是送了一朵玫瑰花。


    花色如血。


    註:


    1參見《鎖命湖》、《失魂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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