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接媽媽來,是媽媽的需要,此刻想接媽媽來,是我的需要。


    宅在孤獨裏,是我現在的生活,但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也許是下意識裏讓自己轉換思緒,她不由自主地又拿出米治文寫給她的那個字來看,扭曲的線條如同米治文扭曲的思路言語,越看越像是要將她拖向一條扭曲的暗穴。


    這個寂寞和隱隱恐懼同時來襲的時候,她又難免會想到自己以前的男友穀伊揚,一年多前為了保護自己而捨命在雪山間。也難免會想到不告而別的秦淮,想到兩人經歷生死後的那個擁抱,那個吻,兩年不到,既如昨日,又如隔世,一種無法言狀的失落。


    仿佛有人聽見了她的心思,手機鈴聲突然響在寂靜小屋裏。


    她瞥了一眼手機屏幕,心頭一陣大跳。


    是秦淮。


    她呆呆地聽著鈴聲不耐煩地重複著悲傷練習曲,看著手機屏幕無奈地閃著,久久未接。是不是自己又出現了幻覺?


    終於,她接聽了電話。


    電話那頭卻是一片沉默。


    插 曲


    三個小時前的廣州。


    羊城的春夜比北京的不知要美好多少,沒有沙塵暴,沒有倒春寒,隻有無限的暖風熏得夜人醉。她在這愜意的空氣裏,兩杯紅酒入口,溫柔黯淡的燈光迷離了雙眼,幾乎真的要醉了。


    但她不能醉,因為今晚她要出手了。


    這是間名叫“溫韻”的酒吧,是極少數她認為真正上品味的夜店。酒吧本身的裝飾並沒有太多可圈可點之處,在外行人眼裏看來可以說相當簡約,但它位處環市路酒吧街外圍的一條清幽巷子裏,鬧中取靜,近來頗受一些雅士的青睞,在他們看來,“溫韻”的裝潢妙就妙在一個“簡”字,簡而不陋:燈具器皿不華麗,但都是歐洲名牌;陳列擺設的裝飾品不堆砌,但每一件都有來歷有背景,不求數量,偏重質量。比如她桌上的那座小燭台,據說是二十世紀初廣州法租界裏某位上校家裏流傳出來的。這說法固然無從考證,卻給這精美但遠談不上奪目的燭台增了幾分身價。


    她獨自坐著酌酒。若換作在別的俗世酒吧,早就會有孤男上來搭訕;在溫韻,雖然同樣有人拋來青眼和微笑,見她不接招,也就點到為止。她到酒吧來,當然不是做實習修女,要擱在別日,說不定也就順水推舟,歡娛一夜。


    今晚她在等人。


    她等的人終於出現了。


    幾天不見,他似乎又清瘦了一圈。她看過他網上的照片,曾是一頭濃密黑髮,現在他頭髮剪短了很多,比板寸還短一點;以前照片上的他有種故作深沉和故作憂鬱的眼神,眼前的他渾身散發著沒有一絲造作的落寞。


    他叫秦淮,暢銷書作家。


    她在網絡和那蘭的嘴裏,了解到關於秦淮的一切:這是一個極有女人緣的傢夥,曾經風流到口碑不堪,但那些都是假象,他骨子裏深情無比。想到那蘭,她冷笑。她恰巧和秦淮異曲同工,是個極有男人緣的女子,自信對異性的了解,遠甚那蘭這個一直在象牙塔裏守身如玉的小龍女:沒有哪個男人的風流和好色是假象,所謂骨子裏的深情,無非是那蘭的一廂情願,自以為對他有多了解。


    那蘭,你還不相信嗎?讓我試一試,你就知道了。


    瞧,他那雙桃花眼瞟過來了。她在心裏笑,臉上卻凝重,甚至帶點哀愁,恰到好處,隻要不像怨婦就好了。她沒有上前去搭話,她知道秦淮遲早會注意到她,會來和她說話,她有這個自信。


    她是穆欣宜。


    一年多前在長白山麓的一個雪場,欣宜和那蘭結“緣”。穆欣宜為了獨占令她心儀的羅立凡,殺了羅立凡的妻子、那蘭的表姐成露,自以為一切做得天衣無縫,卻還是被那蘭看穿,幾乎被逼死在雪山間。好在她的體質好,生存能力過人,最終還是從冰天雪地間走了出來,回到了紙醉金迷的都市。她的生活就是這樣,在雪場上撒野,在都市裏尋歡。


    十四個月過去了,她至今還會經常想起羅立凡,那個唯一讓她真正動心過的男子。她至今也說不清為什麽會偏偏愛上了那樣一個人,或許是因為他的精明能幹,或許是因為他的自信,或許是因為和自己一樣的執拗。當初他追自己的時候,真是費盡心機,自己才會不介意成露的存在,甘心和他共鑽情網——毋庸置疑,隻會發大小姐脾氣和耍小心眼的成露遠遠配不上羅立凡,但世界不就是這麽一個不公正的競技場嗎?


    到現在,她還沒有完全理解,究竟是誰殺了羅立凡。但這些似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蘭毀了她的生活,讓她成了逃犯,隻能在遠離北京的夜色下逡巡。所以,她用一年的時間讓生活略略穩定後,就開始醞釀對那蘭的報復。


    說實話,到江京去偷偷把那蘭殺了,是最簡單易行的報復,也是最沒有快感、最沒有品位、最不解恨的報復。真正高水準的報復,是要將那蘭折磨得生不如死。


    所以她將目標鎖定在秦淮身上。


    此刻,她離計劃的成功已經很接近了。秦淮瞟過來一眼,就是在為他自己訂下死亡的約會。


    千萬別以為我的計劃就是殺了秦淮,那就又落入俗套了,又太簡單了。


    這一個月來,欣宜從近距離、遠距離一直在觀察秦淮,從未見他對任何一個女子主動搭訕過。無論在酒吧還是餐館,有些女孩認出他來,主動投懷,也都被他一笑敷衍開。看得出來他努力在潔身自好,估計是怕有更多沾染上他的女子慘遭不幸,不是說“一見秦淮誤終身”嗎?他的亡妻、寧雨欣、那蘭,有一個好結果嗎?或許,他真的還對那蘭有份真情,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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