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嗆個半死,呼吸還困難,眼睛閉著,張著嘴喘息,需要空氣,需要新鮮空氣,他剛才幾乎被火災的濃煙窒息,現在又差點被他救命恩人旋風般的柔情窒息了。


    “火車站,”她回到車上,對車夫說,“火車站!……一枚金幣……不能誤了9點47分的火車!”


    對這樣許諾,車夫不會無動於衷:須知在愛爾蘭,小費完全是一種社會慣例。因此,他趕馬拉著他的“格羅來”奔馳,這稱呼是指這種不舒適的古老車輛。


    說到底,這位救苦救難的女遊客是誰呢?小把戲交了多大的運氣,才落到再也不會遺棄他的人手中呢?


    安娜·威斯頓小姐是德魯裏一萊恩劇院的領銜主演,是撒拉·貝爾。吶爾1一類的人物,正巡迴演出,現在到芒斯特省利默裏克郡利默裏克劇院演出。近日,她由貼身女僕,好嘮叨卻忠實的女友,冷麵的愛莉莎·科爾貝特陪同,在戈爾韋郡遊玩了幾天。


    1撒拉·貝爾納爾(1844-1923),法國女演員,以金嗓子和藝術敏感著稱。


    這位演員是個傑出的女子,極受戲劇觀眾的愛戴;甚至幕落之後還下不了台,隨時準備投入感情問題的表演,心捧在手上,完全敞開,如同張開的手,然而在藝術上一絲不苟,碰到胡亂幹預時絕無商量的餘地,當配角還是領銜主演都不含糊。


    安娜·威斯頓在聯合王國各郡名聲很大,隻待有機會到美國、印度、澳大利亞去一展演技,也就是講英語的地方才去演出,因為她自尊心極強,絕不肯在觀眾聽不懂台詞的劇院裏充當木偶。


    這一陣她主演一出現代劇,演到最後一幕主人公就得死去,連續演出十分疲勞,渴望休整一下,這三天來,就到戈爾韋海灣呼吸令人振奮的純潔空氣。旅遊結束,這天晚上她前往火車站,要乘開往利默裏克的火車,趕次日的演出,不料聽見呼救聲,又看見一片大火的反光,於是被吸引過去。那正是貧民學校失火了。


    火災?……這種“自然”火災,比起舞台上用石鬆粉製造的火災,不可同日而語,怎麽能抑製住前往一觀的渴望呢?於是,安娜·威斯頓小姐不顧愛莉莎的勸阻,吩咐馬車停在街口,她觀賞了這場火勢的發展,要比劇場的消防員笑眼注視的火災強多了。這回,整個布景都在大火中蜷曲坍毀,舞台的台倉也全燒了。此外,這場麵也不乏趣味。形勢複雜,就像在巧妙安排的一齣劇中。兩個人被困在頂樓上,而樓梯被大火吞沒,沒有出路了……兩個男孩,一大一小……如果有一個個姑娘,也許更好些吧……於是,安娜·威斯頓小姐連聲呼叫,她若是穿著防塵外衣,就會衝進去救他們,給這場火災增添點新內容……不過,天窗周圍的房子塌了,兩個不幸的孩子,大的抱著小的,在濃煙中出現……啊!那大的,多麽英勇,多有表演藝術家的姿勢……動作的技巧多高,表情多麽真實!……叮憐的格裏普!他還沒有意識到,他產生這麽大的藝術效果……至於另一個,“可愛的孩子”可愛!安娜·威斯頓小姐一再重複,那是一個天使穿過地獄的火焰!……真的,小把戲,你生來還是頭一回讓人比作天使,或者天上的任何一個仙童!


    對!這場戲,安娜·威斯頓小姐一個細節也沒有放過,她就像在舞台上那樣朗聲說道:“我的金錢、首飾,誰救了他們的命,我就全給誰!”然而,誰也沒有衝出去,順著搖搖欲墜的牆壁爬上要坍塌的房頂……最後,天使降下來,正好讓人張開手臂接住……接著,他從那人手臂轉到安娜·威斯頓小姐的懷抱裏……現在,小把戲有了母親,眾人甚至肯定地說,大概她是個貴婦人,從貧民學校的大火中認出了自己的兒子。


    安娜·威斯頓小姐躬身向鼓掌的眾人致敬,根本不聽貼身女僕說什麽,抱著她的寶貝乘車走了。有什麽辦法呢?這是一個戲劇演員,才二十九歲,火紅色的頭髮,熱情的色彩,又有一副戲劇性的眼神,沒有什麽心計,就不能要求她控製自己的感情,像愛莉莎那樣,凡事都保持分寸。愛莉莎·科爾貝特畢竟三十七歲了,金黃頭髮,為人冷淡,毫無姿色,侍候她這任性的女主人有好幾年了。不錯,這位女演員特立獨行,總覺得自己是在舞台上演戲,沉浸在她那劇目的情節中。在她的心目中,生活中極尋常的情況,都是“戲劇的情景”,當眼前出現戲劇的情景……


    自不待言,馬車及時趕到火車站,車夫得到那枚金幣的賞錢。現在,安娜·威斯頓小姐同愛莉莎單獨在頭等車廂裏,可以放開表達她心中充滿的真正母愛。


    “這是我的孩子……我的血……我的生命!”她反覆說道。“誰也休想從我手中奪走!”


    私下講一句:奪走這個無家可歸的棄兒,誰能產生這種念頭呢?


    愛莉莎就說:“走著瞧吧,看這情況能持續多久!”


    火車緩慢地駛向阿瑟裏中轉站,穿越由鐵路同愛爾蘭首都連起來的戈爾韋郡。頭一段路程有十二英裏,盡管這位女演員殷勤照料,講了不少傳統的親昵話語,小把戲還是沒有甦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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