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餓。食物都跑光了。這地方要開始圍墾了,你還呆在這裏幹什麽?


    沒有其他地方可去。盧卡說。


    那隻獵豹默默點了點頭:其實我也知道,但我不能走,我不願意把孩子生在動物園裏。再見,我得去找點吃的。她奔跑的姿勢很舒展,像慢鏡頭,動作很慢,速度卻很快,尾巴舉起來,左一下右一下地擺動著保持平衡。


    這一天,盧卡聽著前麵山坡傳來的炸山的聲音,不知為什麽特別擔心。


    第二天一早她就早早地爬到樹上去,掛在那裏看著湖邊。果然它又來了,盧卡溜下樹,飛快地向它遊去。她關切地看著它,它也眯著眼睛看這條沒有鱗片的蛇,它眼睛裏的驕傲一點一點地消融掉。盧卡湊進它,聞了聞它的味道,它的味道是毛髮淩亂的氣味。她蜿蜒遊上它的身體,用分叉的舌頭幫它梳理毛髮。它搖動了一下尾巴,然後伸直前肢臥下來。很舒服,它伸長了脖子,把腦袋靠在前肢上,這一刻它恢復了貓科動物的慵懶與優雅。


    這一天盧卡什麽也沒有說。她目送獵豹往前山跑去的油光水滑的身影,目光裏注滿了憂傷。


    日出前後,盧卡默默地念著,這已經是她固定的約會的時間。每天到這個時候,盧卡身體就會有著火的感覺,著火,好早以前的記憶呀,大火,汽油,父親,梅杜莎的銀白的眼睛,像夢魘一樣層層疊疊,從前那種輕度中毒的感覺又出現了。在纏綿在獵豹身上時,它回過頭看她,瞳孔一下子收縮的很小,像一條線:我可能是愛上你了,盧卡。


    盧卡不知道怎麽回答它,獵豹怎麽可能愛上蛇呢?而且她再也沒有戀愛的權利了。她遲疑著不敢回答它。它沒有等她,昂起頭,奔跑,很快跑出她的視線。


    十


    2007-04-10 15:12:30


    第二天它沒有來。


    盧卡在樹上等到日上三竿,被曬的頭暈眼花,血液在身體裏滾燙滾燙的。她實在堅持不了。軟綿綿地從樹上溜下來。她蠕動到湖邊,一頭紮進冰涼的湖水裏,痛飲了幾口。她的皮膚發燙,肚子卻一腔冷水,一顆燙燙的心泡在冰涼的水裏撲通撲通跳的很響。她沒辦法讓自己平靜下來,她在湖邊呆呆地看著水麵,自己猙獰醜陋的樣子隨著湖水一波一波蕩漾開去。她突然下了決心,擺了一下尾巴,向前山趕去,炸山的聲音越來越響,肚皮下每一寸土地都在顫抖,硫磺危險的味道在空氣中瀰漫。


    她顧不了那麽多了。


    她在幹燥的,塵土飛揚的地上爬的很艱難,這本來就不是蛇活動的時間。到處都看不到它。也許它走了,那樣也好,這裏找不到食物,盧卡這麽安慰自己的時候,心裏空落落的。就在這時候她看見它。


    淹沒在一攤血跡中。


    盧卡飛快地衝過去,鋒利的草葉的邊緣把她沒有鱗片的身體劃出無數道血痕,但她感覺不到疼痛。她衝到它身邊緊張地看它,分叉的舌頭呼哧呼哧地探在前麵喘氣。


    它還活著。


    快要生了,沒有力氣。它斷斷續續地說。


    我該怎麽辦?盧卡把身子焦急地絞來絞去。


    有三隻,三隻小獵豹。它喘息著交代。


    盧卡拚命點頭,一隻都還沒有生出來。她急的眼淚要流下來。


    幫我養大他們,不要送到動物園裏。


    盧卡使勁點頭,她哽咽的話都說不出來。


    幫我,幫我。它喘息著命令。什麽?盧卡湊近嘴邊,聽不見它微弱的聲音。她終於聽清楚了那個殘酷的命令,她沒有猶豫,她張開血盆大口,撕開它的腹部,猛地咬下去的剎那,她的牙齒感覺到它抽搐了一下,但盧卡沒有停,她一下一下地,撕扯著傷口,果斷冷靜地把傷口弄大。從血泊中,她把一隻隻小豹子叼出來。她努力舔掉他們身上的血汙,然後把身子繞成一個圈,把他們圈在裏麵。


    她俯下頭去看它,已經沒有氣息了,從眼角到嘴角兩道黑紋,表情像微笑。她再也忍不住,大顆大顆的眼淚滑落下來,滴在它微笑的臉上。


    盧卡用尾巴擦掉眼淚,扭過身子看那三個小傢夥,他們臉上也有兩道黑紋,眼睛還沒有張開,柔弱的身體靠著她,頭挨著頭睡得很安詳。


    不遠處,炸山的炮聲一陣一陣,震耳欲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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