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會忘呢……”我囁嚅道。正因為黃煙煙帶著龍紋爵去安陽,才引出來後麵的一係列事情。


    “事實上,要求我帶龍紋爵去安陽找鄭國渠,那也不是我爺爺的意願,而是幾位門內長輩一齊要求的。我沒辦法,隻得聽命行事。”黃煙煙很難得地一口氣說這麽多話。


    我眉頭不由得緊皺起來。聽黃煙煙這麽一說,我感覺到,現在五脈裏似乎存在著一股勢力,已經超越了門派之限,能夠在幾位掌門之下偷偷地搞起串聯,甚至越過掌門來操縱內部事務。


    “咳,發什麽呆。把沈君逮住,不就什麽都問出來了?”付貴不以為然地說,他是個行動派。


    明天就是星期四,我和付貴、黃煙煙簡單商量了一下,各自分頭去準備。到了次日,我們早早趕到後海胡同附近,很快就看到一個中年男子踱著步子,慢慢走進胡同。黃煙煙首先走過去,把他攔住了。沈君一看是她,不禁一愣:“煙煙?你怎麽跑這裏來了?”


    黃煙煙隨便找了個理由,與他攀談。她在五脈之中名聲很大,沈君不好拂袖而去,便跟她站在原地閑扯。我和付貴化妝成環衛工人,慢慢接近他,突然發難,一人抓住他一條胳膊。付貴手腕一抖,用一方蘸著乙醚的手帕遮住他口鼻,沈君當即不省人事。


    我們把他放進垃圾車底,大搖大擺地推出去,來到我們臨時租的一間平房裏。黃煙煙身份敏感,留在外頭放哨,隻留下我和付貴。我們把沈君綁在椅子上,用涼水把他叫醒。他醒來以後掃了一眼,便明白髮生了什麽事情。


    付貴很興奮,說他好多年沒審過人了,手藝都快忘了。嚇得我趕緊叮囑他,不能用舊社會那一套。付貴嗤笑一聲,說你們這些孩子懂什麽,從前的警察,有的是辦法讓犯人不見任何傷痕,還痛不欲生。


    我們兩個的這段對話沒避人,有意給沈君施加壓力。可是他聽見以後,卻是一臉不屑:“許願,你一個畏罪潛逃的罪犯,不去自首,還膽敢綁架公民,就不怕罪上加罪麽?”


    看來我從看守所逃走的消息,五脈裏已經都知道了。我慢慢走到沈君麵前,眼睛直視:“當初你也是我父親的學生?”


    沈君沒料到我第一個問的居然是這個問題,他愣了一下,忽然哈哈笑了起來:“不錯。我還見過你幾次吶。”


    “你進入那所大學,就是為了接近我父親吧?”


    “不錯。”沈君回答得倒真痛快,“本來我想扮演個好學生,討得許和平的信任。可惜他根本不識趣,怨不得我用一些極端手段,借一借‘文革’的東風。”


    我看他說得平心靜氣,和說早上起來吃飯刷牙一樣平常,氣得牙齒咯咯作響,直想衝過去給他一拳。沈君眯起眼睛,看著我的表情,唇邊露出一絲古怪的微笑。


    “到底是誰主使你這麽做的?”我大吼道。一想到就是這個人害死了我父母,我就很難保持冷靜,何況他和佛頭案之間還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沈君沒有回答,他居然在笑。我一看到他的笑臉,血氣湧上頭來,過去狠狠地打了他兩巴掌,打到他嘴角沁出血來,可那詭異的笑容還掛在臉上。


    “說,老朝奉到底是誰?”


    沈君的瞳孔發生了微微的變化:“哦?你連老朝奉都查出來了?不簡單嘛。”


    “別著急,小許,所有的犯人開始時都是這副樣子。”付貴拍拍我的肩膀,拿出一塊白紗布,在沈君麵前一晃,“小夥子,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沈君冷哼一聲,像是看白癡一樣看著付貴。付貴道:“這是一塊普通的紗布,透氣性很好。等一下我會把它蒙在你的臉上,然後把你的臉仰放在水龍頭下,讓水慢慢滴到你臉上。”


    沈君冷笑道:“那又如何,給我洗臉?”付貴道:“開始時候你不會感到痛苦,不過慢慢地,你就會有窒息的感覺,這感覺逐漸擴大,讓你的感官變得極為敏感。每一滴水,都像一枚扔到你臉上的炸彈,讓你痛不欲生。我們那會兒,管這個叫做龍王拜壽。”


    “故弄玄虛!”


    付貴把沈君放平,紗布蒙臉,然後輕輕把水龍頭扭開一點,剛好讓水形成一滴滴流出來,中間略有間斷。這些水滴滴到紗布上,開始時無法滲透,隻是讓紗布變得略微濕潤。慢慢地,整塊紗布都被浸濕,水再滴下來,就會透過布層流到沈君的口鼻處。


    我能聽得出來,沈君的呼吸開始時很平靜,然後變得急促,五分鍾過去,呼吸聲已變成呼哧呼哧的聲音,胸部也不斷起伏,看來付貴的手段很快就會見效了。付貴如同一個惡魔,附在沈君的耳畔悄聲說著:“招出來吧,你就可以輕鬆些。”沈君唔唔著,身體還在掙紮,像條砧板上的魚。


    雖然他是我的仇人,可我對這種逼供還是感到不舒服,轉身走出屋子。黃煙煙正好迎麵走回來:“有人來了。”


    “誰?”我聞言一驚,這間屋子應該隻有我們三個知道。


    “藥不然,我讓他過來幫忙。”


    我一聽是他,頓時鬆了一口氣。如果說五脈裏誰能夠信任的話,除了黃煙煙,就是藥不然了。前幾天一直沒來得及通知他,這次綁架沈君是大行動,我擔心人手不夠,便讓黃煙煙偷偷告訴藥不然。我還特意叮囑,不要勉強,畢竟我現在是逃犯,把無關的人拉下水不合適。


    沒想到藥不然這小子一副渾不吝的性格,二話沒說就跑過來了。


    他一見到我,激動得夠嗆,伸開雙臂來了一個法國式的擁抱,嘴裏不住念叨著:“操,哥們兒,哎喲我操!”擁抱完了,他又一拳搗到我肩膀上:“你個臭小子!不拿哥們兒當兄弟是吧?在安陽說跑就跑,在岐山冒充老百姓坑蒙拐騙,又跟日本姑娘風流快活。現在回北京了可好,寧可告訴煙煙,也不跟我說一聲,重色輕友啊!”


    藥不然瞪起眼睛,一臉憤怒。我跟他連連道歉,他才算心滿意足。寒暄完了以後,藥不然收斂起笑容:“詳細的事我都聽煙煙說了。沒想到你小子惹出這麽大的麻煩,這是要跟五脈公開對著幹吶。”


    “你怕了?”


    藥不然搓搓手,兩眼放光:“怎麽會!反抗家族統治這種事,光是想像就夠讓人熱血沸騰了!算我一個。”我跟他握了握手,相視一笑。裏屋忽然傳來一聲呼喊,藥不然猛然轉頭,饒有興趣地問道:“是付老爺子在審沈君?”


    “嗯……”我沒好意思細說。多年的教育,讓我總覺得刑訊逼供是國民黨反動派才用的手段。藥不然掀開簾子看了看,對這個水滴刑罰大感好奇,觀察了好一陣,才縮回脖子,嘖嘖讚嘆:“這玩意看上去挺神奇的,能管用嗎?”


    “既然付老爺子有信心,姑且放手讓他試一下——畢竟隻有沈君知道五脈中的‘老朝奉’何在。”


    藥不然卻搖了搖頭:“你們都不了解沈君這個人。他性格綿裏藏針,看著和氣,其實強得像頭驢。你們這麽逼供,他未必會吐露實情。”我問他有什麽辦法沒有。藥不然挽起袖子:“哥們兒跟他混過一段時間,也許能有辦法撬開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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