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正苦苦思索著,看到遠處木戶加奈走了過來,手裏空空的。


    她走到車門旁,我們連忙問她怎麽樣了。木戶加奈揚了揚手,意思是搞定了。姬雲浮又驚又喜,問她施展了什麽手段,竟能讓老戚頭這麽快就範。


    木戶加奈有點赧然:“我知道中國老一代的人,對於日本侵略者都有厭惡感。所以我告訴戚桑,日本有許多出色的數學家,他們認為中國的數學水平不高,隻有拿到日本去,用最先進的電子計算機才有機會破譯。戚桑聽完以後很生氣,說小鬼子們懂什麽,一把抓過筆記,說用什麽計算機,他一個禮拜肯定破出來。”


    我和姬雲浮麵麵相覷,沒想到這戚老頭這麽容易就被一個日本女孩子給糊弄了。


    “不過戚桑說,破譯這個筆記需要很大的工作量,還需要有精通古董的人,才能配合統計字頻和一些關鍵語句的識別。”


    姬雲浮自告奮勇:“我去吧,我跟他熟,你們未必受得了他的脾氣。你們會開車嗎?”木戶加奈點頭。姬雲浮把鑰匙扔過去:“這車你們拿去用,這幾天在岐山附近隨便溜達溜達吧。”


    說完他頭也不回,直奔老戚的房子而去。這個人浸yin佛頭案這麽多年,眼看真相近在咫尺,比我們兩個當事人都要急。我和木戶加奈沒辦法,隻好上了車。木戶熟練地發動了吉普,側臉問我:“許桑接下來打算去哪裏?”我想了想:“先去胡哥那把龍紋爵拿回來吧。”


    黃家的龍紋爵如今還押在他手裏,早些要回來才好。木戶加奈聽到,笑盈盈道:“好的,到時候許桑記得不要露餡兒。”她把“餡”的兒話音發得很生澀,聽起來別有一番味道。


    等到車都快開到胡哥的修車鋪了,我才突然意識到她是什麽意思:昨天木戶加奈在賓館車庫裏保我的時候,她對胡哥自稱是我的女朋友。一會去找胡哥,顯然我們必須還得“保持”那種關係。


    木戶加奈下了車,大大方方地挽起我的手,朝裏麵走去,我的腦子卻完全不轉了。我之前談過幾個女朋友,不過都是清清白白,以禮相待。可在一天之內,先被木戶加奈親了額頭一下,又以男女朋友的身份挽起手來,這可真是從未有過的體驗。她的小手牽在手裏,有點像是握著一塊絲綢緞子包裹的羊脂軟玉,溫熱而滑嫩,品相絕佳。


    可不知為什麽,我此時想到的,卻是和黃煙煙綁縛在一起的那段時間,回憶起那種馨香、那種肌膚相親的磨蹭。直到木戶加奈呼喚我的名字,我才猛然驚醒,竟有一種背著老婆搞第三者的慚愧與慌亂。


    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我默默地想。


    第七章 尋找海螺山


    我們進修車鋪的時候,胡哥正在修車。他從一輛拖拉機下爬出來,赤裸著上半身,毽子肉上沾著一道道黑機油,隻有脖子上掛著一串金鍊子,跟赤銅色的肌膚相映成趣——他之前是帶玉的,後來被我認出來是劣玉,就換了。


    “你們壞了我的事,又要走了人,現在還要過來討東西,這有點欺人太甚了吧?”


    胡哥陰惻惻地說,坐在一個大鏟車輪胎上,手裏的扳手忽悠悠地轉著。木戶加奈雙手撫膝,鞠了一躬:“對於給您帶來的麻煩,我們深表歉意。我會在接下來的文化基金投資裏進行補償。”


    胡哥搖搖頭,豎起三個指頭:“這小子先壞了我的臉麵,你搬出我舅舅,好,這個我不追究。”他放下一根指頭,繼續道:“他還糟踐了我幾萬塊錢,你說文化基金裏補。這個也就算了。”他又放下一根指頭,把剩下的一根指頭晃了晃:“臉麵和錢,拿我舅舅和基金兌了。還剩最後一個龍紋爵,是他押在我這裏的。一碼歸一碼,這可不能算在前兩個裏頭。”


    言外之意,他還要撈些好處,才肯把龍紋爵吐出來。木戶加奈有些為難,我知道這時候不能再讓一個女人為自己出頭,挺身而出:“胡哥你開個價吧。”


    “好!夠慡快!”


    胡哥從輪胎上站起來,走到我跟前,右手摸摸下巴,估計是在琢磨能從我這裏榨到什麽好處。他一湊過來,我突然雙目圓睜,身子不由得朝前拱去。胡哥以為我要動手,舉起扳手要砸。我急忙道:“別忙!”指著他脖子上那根金項鍊,大聲問道:“你這條項鍊是哪裏來的?”


    胡哥下意識地用手攥住項鍊,大怒道:“關你屁事!”我從兜裏把藥不然給我的錢都扔過去:“這些錢都是你的。你快告訴我,這是哪裏來的!”


    胡哥可沒想到,我會突然對他的項鍊有興趣。他後退兩步,一臉狐疑地瞪著我:“這是我奶奶從鳳鳴寺給我請的,你想怎麽樣?”木戶加奈對我的舉動迷惑不解,小聲問道:“許桑,你發現什麽了?”


    我有些激動地比劃著名,木戶加奈把目光投向那串金項鍊,也立刻瞪大了眼睛,發出“啊”的一聲。胡哥的這串金項鍊是純金鎖鏈相扣,在末端還拴著一尊小金佛。那尊小金佛是一尊坐佛,做工有些粗糙,但佛頭頂嚴的風格,儼然與則天明堂玉佛頭殊無二致,自佛額垂下的兩道開簾頗為醒目。


    從木戶加奈帶給我們的佛頭照片裏,我判斷出那尊被盜玉佛頭有三大特點:一是麵容酷似龍門石窟的盧舍那大佛,也就是武則天本人;二是佛像造型偏向於馬土臘流派風格;三是佛頭頂嚴與初期藏傳佛像一致,曲度較大,外飾呈層疊剝落狀,且在佛額開簾。


    武則天為何選擇這種幾乎憑空而來的頂嚴風格,難以索解。這個疑點不解決,佛頭的真偽就很難得到確認——但我實在沒想到,居然會在現代社會岐山一個有黑社會性質的團夥老大身上,看到了幾乎一樣的頂嚴風格的佛像,所以我和木戶加奈才會突然失態。


    胡哥大概也不想太得罪木戶加奈,他把我扔出來的錢撿起來收好,然後對我們這個微不足道的要求,勉為其難地做了回答。按照他的說法,這條金項鍊是他奶奶早年出嫁時的陪嫁,鏈條是請人打的,佛像是從本地的勝嚴寺裏開光請來的。


    我和木戶小心翼翼地接過金項鍊,仔細看了看。這尊佛從造型上來說,屬於說法像,結跏趺坐1,右手抬高手指結成環狀,左手平放在膝蓋上,算是漢地相當普遍的造像。唯獨那個頂嚴顯得特別突兀,簡直像是把一根黃瓜強行嫁接到土豆上一樣。


    “這是在勝嚴寺請的對嗎?”木戶加奈問,胡哥點頭,然後解釋說勝嚴寺是岐山本地的寺廟,位於岐山縣西南,已經荒廢很長時間,一直到最近才有住寺的和尚。


    我對木戶加奈說:“看來,咱們得去一趟勝嚴寺看看。”木戶加奈“嗯”了一聲,握緊我的手。那種頂嚴風格既然出現在金佛頭上,說明工匠在鑄佛時一定有所參照,而這個參照物,很大可能就在勝嚴寺內。


    胡哥收了錢,心情大好,回頭喊了一聲。沒過多久,裹著繃帶的秦二爺從後頭轉了出來,手裏還捧著龍紋爵。他一看是我,眼睛裏流露出怨毒的神色。胡哥沉臉道:“你明天帶著他們去勝嚴寺轉轉,不許出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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