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城大人是說,小時候……」


    信右衛門頻頻點頭。


    「在河灘放某個東西,線……結凍了吧?」


    「沒錯、沒錯,『接凍』就是結凍的意思。」


    信右衛門顯得十分開心,阿近也樂在其中。


    「提到在河灘用線放的東西,應該是風箏?」


    「對,是風箏。」


    「在河灘放風箏,線都結凍了。」


    他剛剛說「蝦懷偶嘍」,就是……


    「嚇壞我嘍?」


    「您真聰明。」


    信右衛門一笑,更凸顯出他的娃娃臉。


    「當時父親也嚇一跳。冷到連風箏線都結凍,即使在我們當地,也是數十年才出現一次的奇景。」信右衛門的語氣突然一沉,「父親在前年二月與世長辭。」意即已不在人世。


    「請節哀。」


    阿近恭順行一禮,信右衛門頷首回禮。


    「不久前,母親也過世了。就在七天前。」


    阿近大為驚詫,不自主地提高音量:「令堂在七天前過世?」「是的。」


    「那麽,您不就得回藩國一趟嗎?」


    根本沒空在這裏說百物語吧。


    「回藩國得花多少時間……」


    說到一半,阿近忽然察覺,若是他回答,便能大致猜出是哪個地方。


    阿近頓時怯縮,赤城信右衛門眸中泛起笑意,微微搖頭。


    「我的藩國,非常遙遠。」


    他講江戶話時,彷佛是初學者照著稿子念,現在看來反倒帶有一股悲戚。


    「我離開藩國時,母親已有病在身。當時我便做好心理準備,今生恐怕再也見不到她。」他咬著牙說出這句話。


    「我昨天才收到母親的死訊,就是這麽遙遠。」唯一的母親在七天前過世,直到昨天才得知。


    「在我的故鄉,和母親擔任相同職務者過世時,男人一概不能參加喪禮,即使是家人也一樣。隻有女人能替她送終,所以由妹妹送母親最後一程。」阿近微微瞠目。


    「令堂擔任重要的職務嗎?」


    赤城信右衛門不發一語,斂起下巴,點點頭。


    「在我的故鄉,這是一項秘密。」


    宛如念稿般的口吻,平添一分沉重。


    「雖然不能對外透露,不過……」


    阿近靜靜等候。


    「腰似每人知道架母的辛烙,失宰太悲矮。」


    信右衛門急促眨著眼,低聲道。


    「我很想告訴別人母親的事。」


    要是沒人知道家母的辛勞,實在太悲哀。


    「什麽都不能說,感覺像有東西卡在胸口。」


    信右衛門強忍悲痛。


    「不能向人傾訴,偏偏又很想說。」


    「於是,想到我們的奇異百物語,對吧?」


    信右衛門頷首,「我聽過你們的傳聞。」


    神田三島町的提袋店三島屋,搜集奇聞軼事。在那裏說的事,絕不會傳出去。


    「在江戶藩邸的長屋裏,定府58的同僚讓我看過報紙。」沒想到報紙也會派上用場。


    「之前同僚隻告訴這件事,一直不願讓我看那份報紙,相當珍惜。一再拜託,最後他才肯讓偶看。」真是羞死人了,阿近臉泛紅霞。


    「赤城大人,我們在『黑白之間』聽聞的事,會封印在這裏——我的心底。我向您保證。」赤城信右衛門停止眨眼,微泛淚光。


    「母親肩負的職責,父親應該清楚。但母親賣命工作的模樣,父親不曾親眼目睹。就是如此機密。」很想向人訴說,偏偏是不能告訴別人的秘密。光憑世人的評價,向素昧平生的人坦言,真的恰當嗎?不,正因素昧平生才合適。阿近看得出赤城信右衛門內心的不安。


    「赤城大人的妹妹,今年貴庚?」


    「十八歲。」


    阿近嫣然一笑,「我也一樣。雖然沒什麽大不了,您或許會認為我多管閑事,但不妨將我當成妹妹,說出懷念的令堂過往事跡。不知您覺得如何?」信右衛門微微偏頭望著阿近。想必是將留在藩國的妹妹,與阿近的臉龐重迭吧。阿近端坐不動。


    信右衛門的目光轉為柔和,「也對,實在是好主意。」雖失哼驚人的故失,但請仔細聽偶說。


    「我……」


    話一出口,他就像說錯話般搖搖頭,清咳一聲,娓娓道出。


    「偶小時吼,一紫到十睡威止,都施個體肉豆病的害子。」偶是「我」的意思。


    「赤城大人,您到十歲為止……」


    「體肉豆病……」信右衛門眉頭緊蹙,思索片刻。「應該說是體弱多病。」信右衛門現在仍很清瘦,想必小時候身骨更孱弱。


    「偶是赤城家的長子,一直這樣體肉豆病不是辦法,所以六歲時,到母親的遠房親戚家擠住。那是一座叫尼木村的山村。」「您到令堂的親戚家寄住是吧。」


    由於是隨主君前來江戶,赤城家應該不是在鄉武士,而是在城內為官的武士。既然如此,赤城家應該是住在城下,隻有信右衛門一人離家,前往該處靜養。


    「赤城大人的雙親,約莫是打算讓您在食物和水都潔淨的地方長大,直到身體變得強健為止。」「其實不然。」信右衛門有些欲言又止。「前一年的春天,妹妹出生,母親想專心照顧妹妹,才會把偶這教人費心的孩子送往別處。」「可是……」阿近頓時語塞,「您明明是家裏的繼承人。」為了專心照顧妹妹,以長男身體孱弱、教人費心為由,送往別處。豈有這種本末倒置的道理?武家應該比任何人都重視繼承家業的男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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