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夠衰的,攤上這麽個倒黴事。不管再遇上多少次,我也不會適應這種與死者家屬見麵的苦差事。”


    “可股長說最擅長接待死者家屬的是糙薙。”


    “哎?老頭子居然還會這麽誇我?”


    “還說您這張臉最能給人一種放心的感覺呢。”


    “這話什麽意思?是說我長得一臉糊塗相是吧?”糙薙把舌頭咂得聲響。


    八點差五分,兩人到達機場。走進候機大廳,看到乘客陸續走出來。糙薙和內海共同用眼睛尋找著真柴綾音,目標是駝色外套和藍色行李箱。


    “會不會是那個人?”內海薰目光緊盯著一個方向。


    糙薙順著她的目光,果然看見了一個與條件完全吻合的女士正在往外走。她那帶著憂傷的目光稍有些低垂,全身上下甚至籠罩著一種可謂嚴肅的氛圍。


    “大概……就是她了吧。”糙薙的聲音有些沙啞。


    他感到心神不寧,他的視線沒法從她身上移開。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自己的心會如此不安。


    4


    聽完糙薙他們的自我介紹之後,真柴綾音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問他們義孝的遺體現在何處。


    “遺體送去做司法解剖了。現在還不清楚情況,稍後我們會去了解,到時候通知您。”糙薙回答。


    “是嗎……那就是說,我不能馬上見到他,是吧?”她一臉悲傷地眨了眨眼。看起來是在強忍著不讓淚水浮上眼眶。她的肌膚顯得有些幹燥,這應該不是她平日的樣子。


    “假如解剖已經結束,我們會盡快安排把遺體送還給您。”


    糙薙感覺自己的語調生硬得奇怪。雖然麵對死者家屬的時候多少會有點緊張,但他現在的感覺卻與往常有著微妙的不同。


    “非常感謝。那就麻煩你們了。”


    綾音雖然是女人,聲線卻低沉,這聲音在糙薙聽來相當迷人。


    “我們想請您隨我們去目黑署,向您詢問些事,不知您是否方便?”


    “嗯,之前你們聯繫我的人已經跟我說過了。”


    “不好意思,那就麻煩您了,車子我們已經準備好了。”


    讓她坐進內海薰開的帕傑羅後座之後,糙薙坐上了副駕駛座。


    “昨晚您是在哪兒接到通知的?”糙薙轉頭問。


    “當地的溫泉。我住在以前的朋友家裏。因為手機關機了,所以完全沒注意到你們的電話。臨睡前,才聽了錄音電話。”說罷,綾音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當時我還以為是有惡作劇。我從沒想過警察會打電話給我。”


    “倒也是啊。”糙薙隨聲附和道。


    “那個……我想請問一下,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我現在完全是一頭霧水。”


    聽著綾音猶猶豫豫地問出口,糙薙感到心痛。她應該是一開始就想問這個問題了,但同時,她無疑又不敢貿然開口。


    “他們在電話裏是怎麽跟您說的?”


    “之說我丈夫去世了,因為死因有些不明,所以警方今後會展開調查,沒說任何具體情況……”


    給她打電話的警官恐怕也沒法講述詳情。然而就綾音而言,必定隻能想成一場噩夢,整夜輾轉難眠。光是想像她坐上飛機時是怎樣的心情,就令糙薙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您丈夫是在家中去世的,”他說,“目前死因還不清楚。身上並沒有明顯的外傷。聽說是若山宏美小姐最先發現他倒在起居室的。”


    “是她……”綾音似乎要倒吸一口涼氣了。


    糙薙看向開車的內海薰,而她也正巧朝他撇來一眼,兩人的目光於是在空中交匯。


    糙薙想,此刻她的想法應該和自己一致。而此刻距離他與內海薰討論若山宏美與真柴義孝的關係的時間還不到12小時。


    若山宏美是綾音最心愛的弟子。從她讓宏美參加家庭派對,就能知道她把她當親人。要是這樣一個女孩上了自己丈夫的床,那簡直就是被自家養的狗給咬到了手一般。


    問題的關鍵在於,綾音究竟有沒有察覺兩人之間的關係。這問題並非是一句“凡事難瞞枕邊人”就能說清楚的,糙薙就碰到過好幾個“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實例。


    “您丈夫有沒有患過什麽慢性疾病?”糙薙問。


    綾音搖了搖頭:“應該沒有。他生前一直都定期接受體檢,沒聽說有什麽毛病,而且他也從不酗酒。”


    “那麽他以前也沒有突然病倒的情況吧?”


    “我想應該沒有吧,我不知道。說到底,我實在是無法相信竟然會發生這種事。”綾音把手放到了額頭上,像是要壓壓頭部的疼痛。


    糙薙據此判斷,眼下最好還是先不要提此事有毒殺的可能。在解剖結果出來之前,必須隱瞞她丈夫有自殺或者他殺的嫌疑。


    “目前隻能說是死因不明。”糙薙說,“遇上這種情況,不管事情是否屬於案件之列.警方都必須盡可能詳細地記錄下現場的情況。因為當時沒能與您取得聯繫,所以我們就請若山宏美小姐作為見證人,進行了某種程度的現場查證。”


    “這些我在昨晚的電話裏已經聽說了。”


    “您經常回劄幌嗎?”


    綾音搖頭:“結婚之後,我還是第一次回去呢。”


    “娘家那邊出了什麽事嗎?”


    “聽說家父身體不太好,所以就想抽空回去一趟。可是結果發現他身體挺好的,於足就約了朋友去泡溫泉……”


    “原來如此。那您為何要把鑰匙交給若山小姐保管呢?”


    “我是擔心我不在家的時候,會有什麽不時之需。因為她一直都在幫我工作,有時候教室那邊需要存放在家裏的資料或是作品。”


    “聽若山小姐說,當時她因為擔心您丈夫需要幫忙就打了電話,可就是無人接聽,心裏發慌,才去的您家裏。您臨走時是否有請她幫忙照顧您丈夫的生活起居呢?”糙薙一邊留意她話裏的重點,一邊小心翼翼地選擇恰當的詞彙。


    綾音皺起眉頭,歪著頭不解地說:“我也不大清楚,或許我確實委託過吧。但那孩子挺機靈的,或許根本不必我說,她也會關心我丈夫是否方便吧……那個,請問這很重要嗎?我把鑰匙交給她保管,是不是不妥呢?”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昨天我們聽若山小姐說起事情的經過,想找您確認一下而已。”


    綾音雙手捂住了臉:“真是令人難以置信。他平常身體都挺好的,周五晚上我們還叫了幾個朋友,在家裏開派對。當時他還挺開心的……”她聲音有些顫抖。


    “請節哀。請問當時都有哪幾位參加呢?”


    “是我丈夫大學時代的朋友及其夫人。”


    綾音說出了豬飼達彥和由希子的名字。


    她拿開捂著臉的雙手,一臉痛苦地說:“我有個請求。”


    “什麽請求?”


    “我必須立刻去警察局嗎?”


    “怎麽?”


    “可以的話,我想先去家裏看看。我想知道他當時是怎樣倒下的……可以嗎?”


    糙薙再次看了看內海薰,但這次他們兩人的目光並未相遇。這名後輩女刑警兩眼直視著前方,看來是在集中精力開車。


    “我知道了。我先同上司商量一下。”糙薙掏出了手機。


    他告訴了間宮綾音的意思,間宮沉吟了片刻.答應了她的要求。


    “其實,現在我這邊的情況也發生了點變化.或許直接帶她到現場去問話更好。你就帶她回家吧”


    “你說情況有變?”


    “這個稍後再說。”


    “我知道了。”


    糙薙掛斷電話,對綾音說:“那我們就直接上您家去吧。”


    她低聲說了句“真是太好了”。


    就在糙薙轉過臉來正視前方道路的時候,他聽到了綾音撥打手機的聲音。


    “餵?是宏美嗎?我是綾音。”


    聽到她的聲音,糙薙一下子慌了他完全沒有想到綾音居然會在這時候給若山宏美打電話。但他也沒理由阻攔。


    “……嗯,我知道的。我現在正和警方的人一起回家。宏美,真是辛苦你了。”


    糙薙感到坐立不安,他無法想像若山宏美會怎樣答覆綾音。她難保不會因為失去了心愛的人而過於悲傷,把之前一直深藏在心中的情感全都吐露出來,如此一來,綾音恐怕也就無法再保持冷靜了。


    “……似乎是的。你還好吧?身體要緊嗎?……是嗎?那就好。宏美,你能不能也來我家?當然,我不逼你。我隻是也想聽你講講情況而已。”


    看來若山宏美說話時還算冷靜。然而糙薙萬萬沒有料到綾音會叫上她。


    “你沒事吧?那待會兒見……嗯,謝謝你,你也別太勉強自己啊。”


    他聽到綾音似乎掛了電話,他還聽到她吸鼻子的聲音。


    “若山小姐說她也來?”糙薙向她確認。


    “嗯。啊,不可以嗎?”


    “不,沒關係。畢竟當時發現屍體的人是她,您直接問她更好。”糙薙嘴上這麽說,心裏卻平靜不下來。一方麵,他對死者情婦怎樣向死者妻子描述發現死者的情景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同時,他也打算通過觀察綾音聽宏美講話的樣子,來推測她是否已察覺到丈夫與弟子之間的婚外情。


    下了首都高速公路,內海薰徑直把帕傑羅開往真柴家。昨天地就是開著這輛車趕到現場的。或許田為如此,她絲毫沒有尋路的遲疑。


    剛到真柴家,他們就看到了間宮,他和岸穀正在門口等候他們的到來。


    下車後,糙薙把綾音介紹給間宮。


    “這次的事,實在是令人心痛。”間宮鄭重地向綾音鞠躬致意。轉頭問糙薙,“事情你都說過了吧?”


    “大致的情況已經說過了。”


    問宮點點頭,再次看著綾音說:“您剛回來就麻煩您,實在是不好意思。其實,我們也希望能向您請教些事。”


    “沒關係的。”


    “先進屋裏再說吧——岸穀,大門鑰匙。”


    岸穀應聲從衣袋裏掏出鑰匙遞了過去,綾音一臉疑惑地接過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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