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還要再過一段時間吧。”


    “還要一段時間?我前幾天收到了他寄來的兩張明信片,分別寄自仙台的鹽釜和北海道的網走。他竟然跑到這些莫名其妙的地方,讓我備感吃驚。事前他根本沒有通知我。浜中是一個不拘小節的人,自作主張出行也可以理解。可他又不提什麽時候去鋸山,這就讓我有點為難了。先前電話中我也對您說過,我必須要有備案才行,以防他太晚歸來,所以我想同您商量一下。”


    “這個嘛……”武田主編視線低垂,沉默片刻,然後下定決心似的說,“老師,我想同您商量的事其實是……您的連載就到此為止吧。”


    “哎?”伊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滿臉驚訝地問,“到此為止?到底怎麽回事?”他連呼吸都紊亂起來。


    “這絕不是因為老師的作品不受歡迎,希望老師務必明白這一點。”武田的態度愈發恭謹了,“如我方才所說,老師能寫出這樣好的稿子給我們,我也很高興。但我們之前召開了編輯會議,決定讓老師暫時休息一陣。這也並不是我的本意,實在是情非得已……”


    “唔……是浜中不在的時候舉行的編輯會議?”


    “嗯,是的。”


    伊瀨暗忖,也許是編輯部的其他人都反感浜中,才會決定取消他負責的連載。這是在浜中外出期間做出的決定,讓人不得不產生這樣的聯想。可身為主編,武田對雜誌的用稿應有最高決定權。即使編輯部成員在編輯會議上主張強烈,主編不同意的話,誰也不敢多言。或許主編本人也不怎麽喜歡浜中,也可能是他拗不過編輯部的多數民意?


    從武田肥胖的黑臉上,看不出問題的答案。


    “既然這是編輯部的決定,那我也無可奈何。”


    伊瀨忿忿不平,不僅期待落了空,甚至還走到了反麵——連載非但不延長,還要突然取消。提高稿費自然也無從談起。


    武田主編似乎真的十分抱歉,肥碩的身軀躁動不安:“鄙社還不熟悉雜誌製作,麵臨著許許多多的困惑,策劃也經常變化。”


    “雜誌的銷路不好?”


    “嗯。老實說,發行量總是上不去。盡管也有人說雜誌本身質量頗高,但發行量方麵就……”


    “可是,請容我多嘴,因為這個緣由就反覆變換策劃,反而會影響雜誌的穩定,讀者也會很困惑。”


    伊瀨很想說,正是這種混亂的編輯思路才導致讀者流失的。事到如今,他也難免動怒,畢竟是抱著百分百的誠意寫稿的,浜中的熱情讓他深受觸動,編輯部趁浜中外出中斷連載的做法讓人心寒。


    “真的給老師添麻煩了。改天社長也會為此專門向老師致歉。”


    “豈敢勞煩社長?請告知他,不用了。”伊瀨的腦海中浮現出久未謀麵的幹瘦的山羊鬍社長奈良林保。


    “社長先生可有精神?”伊瀨的提問中帶著譏諷。


    “嗯,還好。”


    “每天都到出版社上班嗎?”


    “沒有,因為還有別的工作,所以不可能每天都來。”


    奈良林的本業不是出版。浜中說過,出版雜誌隻是奈良林的愛好罷了。對有錢人來說,那或許不失為一項高雅的愛好。可如果赤字過度增加,出資人就會立刻撤資。與正規的大出版社不同,像奈良林這樣的老闆往往利字當頭,不會講任何情麵。


    “老師,關於浜中……”主編邊說邊觀察著伊瀨的臉色。


    “嗯?”


    “浜中從東京出發之前,有沒有對老師說過些什麽?”


    “關於旅行的事?”


    “是的。”


    “沒有。我剛才也說過,我事前完全不知道他會去旅行。您為什麽問我這個問題?是不是對浜中旅行的目的有不解之處?”伊瀨反問道。反正就要同這本雜誌分道揚鑣,也不用顧慮那麽多了。


    “不是……不是這回事。”胖主編吞吞吐吐起來。他似乎以為伊瀨從浜中那裏得到了某些信息。不知這跟神秘謀殺案之間有無關係。浜中是個話癆,說不定已把一切都對主編和盤托出。說到底,謀殺案都是別人的事情,跟浜中和《糙枕》編輯部都沒有關係。但武田的詢問方式又讓人懷疑背後另有隱情。


    於是伊瀨開口道:“約我寫連載是編輯部一開始就計劃好的嗎?”


    浜中說策劃是他做的,而伊瀨認為他是在包庇某人。


    “唔,可以說是編輯部的計劃,不過其實也不夠準確。”主編的回答還是含糊不清。


    “就是說,這是浜中自己的主意?”


    “不光是浜中的主意。他沒有那麽大的權力。”武田顯示出作為主編的權威。


    “這麽說,是奈良林社長的主意咯?”


    “我將連載計劃給社長看過,獲得了許可。從根本上講,這個計劃是編輯部合議後製定的。”


    “這倒讓我想起了一樁奇事。連載開始後不久,有兩名讀者詢問策劃出自誰手,後來都遭遇了悽慘的命運。一名女性在熱海被殺,另一名年輕人行蹤不明,生死未卜。”伊瀨看著武田的臉,裝作若無其事地試探道。


    “哦?”武田應了一聲,一副深不可測的模樣,沒有接話,也沒有發問。普通人聽到伊瀨這番話,都會被勾起好奇心,打破沙鍋問到底。


    伊瀨又故意刁難道:“浜中對此做過細緻調查,您沒有聽他講過嗎?”


    “沒有。”武田忽又回答得斬釘截鐵。他似乎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看了看手錶,猛地從坐墊上站了起來。


    “我突然來訪肯定打擾老師工作了吧……”他伏地行禮,“事情就是這樣,懇請老師原諒我們的魯莽。下次如有約稿,還望老師能不計前嫌。”


    這是武田最後一次為取消連載而道歉。雖然他嘴上說下次還有約稿,但伊瀨不會信以為真。他強忍著一肚子的抱怨,把該說的場麵話說完。


    看著在玄關穿鞋的武田主編肥胖的背影,伊瀨說:“浜中回東京後,請務必通知我。”


    武田轉身麵對伊瀨道:“我一定讓他第一時間聯繫您。這段時間給您添了這麽多麻煩,浜中一定會來向您致謝、致歉。對了,這是今天剛上市的雜誌……”他從一個大信封中取出一本最新一期的《糙枕》雜誌,放在地上。


    伊瀨的妻子大體知道了剛才交談的內容,垂頭喪氣地坐在玄關,目送武田離去。


    武田再鞠一躬,恭謹地拉開格子門,離開了。


    第19章


    一


    在武田主編來為取消連載致歉後隔了一天,一大清早,伊瀨就被妻子的聲音嚇了一跳。


    “老公,武田先生死了!”


    聽到“武田先生”,伊瀨一時半會兒沒想起是誰。自己認識的人裏,有五個都叫武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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