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對不起。”她吸著燻黑的萬寶路特醇。


    “該戒菸了。抽菸很危險。”


    “我知道,壞習慣。我其實並不抽菸,但……”她聳聳肩,使勁吸了一口。一大坨菸灰落在西裝裙上,她有一瞬間讓我想起了弗洛斯基。“我總是想起我和她單獨相處了多少時間。晚上在辦公室熬夜。去探監時有幾次甚至住過一個房間。天哪,”她晃動肩膀,“她殘殺我這個年齡的姑娘。我能說什麽呢?她還想殺你。”


    我本能地摸摸衣服下的繃帶。“說起來,我經常想起我們在火車上的對話。死刑和文明,還記得嗎?”我說。


    她點點頭。


    “估計你會覺得我這人很不好,”我說,“但我不得不承認,假如當時我手裏有槍,我會想也不想就殺了她。”我看她一眼,“對不起。”


    她望著煙氣從手指間升起,說話聲輕得仿佛耳語。“我也希望你當時殺了她。”她吸一口煙,嗆住了,把菸頭扔在街上,“所以我這人很偽善,對吧?”


    “所以你是正常人。害怕和憤怒屬於人性。對弗洛斯基而言,我都不能算個人。我隻是一件東西,原本有用,後來變成了障礙。另外她也不是她自己。我指的是她不是我見過的那個人,我認識的弗洛斯基律師根本不在那個房間裏。”我發現特蕾莎在仔細打量我,“別在意,我瞎說的。”


    我向後靠了靠,望著一輛公共汽車呼哧呼哧駛過。


    “我也一直在這麽想,”她說,“你不可能完全看清一個人。說老實話,我甚至考慮過兇手有可能是你。”她笑著捂住臉,“真是不敢相信,我說出來了。”她像戴著麵紗似的從手掌上方看看我,臉紅了。我哈哈大笑,笑得非常不合時宜。她嚇得畏縮了。


    “對不起,”我止住笑聲,“但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你。要是告訴你,你可以毀了我。”我有一瞬間想到克萊爾會多麽生氣,隨即記起她已經不理我了,“算了,無關緊要的小事。忘了吧。”


    “不,說吧。無關緊要最好了。我最需要聽點無關緊要的小事。”


    “好吧。”我努力板起臉,“我是西碧萊恩·洛琳度—高爾德。”


    “什麽?”她微笑道,“我沒聽懂。”


    “她就是我,我就是她。算是吧。她其實是我母親,但書是我寫的。”


    她向後退了退,眯起眼睛,像是第一次正眼看我。“你他媽到底在說什麽?”她說。


    我開始解釋,她懷疑地注視著我。她從紙板箱裏摸出我的新書,仔細查看照片,然後抬起眼鏡看我的臉。我盡量笑得羞怯,還眨了幾下眼皮。


    “我的天,”她說,“我要吐了。我他媽要被嚇死了。”


    “還以為你會笑呢。”


    “笑?你知道我有多少次看著這張照片,卻不知道我看見的到底是誰嗎?”她用雙手捧著腦袋,“我不能看你。我總是看見她。這絕對不是我需要的。”


    “試試深呼吸。”我說。


    “閉嘴,你給我閉嘴。”


    “要我走嗎?”


    “要。”


    “你確定?你一個人沒問題吧?”


    她沒有答話。我猶豫不決,盡量遠離她坐在長凳上。又一輛公共汽車駛過,陽光照得尾氣閃閃發亮。我的思緒開始圍繞她的一句話打轉。她有多少次看著這張照片,卻不知道看見的究竟是誰。


    “所以我一直在讀的那些書是你寫的。”她低著頭說。


    “對。”我說,但我聽得半心半意。我的腦袋裏有什麽東西對上了,很像想通小說走向之前的感覺。我靠本能回答她的問題。我的大腦在寫下一章。


    “最瘋狂的是,我喜愛你的書,”她繼續道,“或者她的書。隨便吧。”她抬頭對我微笑,妝容花了,說出我等待了一輩子的一句話:“你是我最喜歡的作家。”


    我站起身說:“謝謝,但我得走了。非常對不起。”


    “什麽?你要走了?現在?”她震驚地看著我,仿佛我確實就是兇手。


    “對不起,”我說,“真的對不起。需要我帶你進去嗎?你沒問題吧?”


    “我說不清。你快去吧。天哪。”


    “對不起。”我拔腿就跑。


    71


    “怎麽又是你?”湯斯說。我急急忙忙跑進他的辦公室,陪伴我的還是特倫斯。“忘了什麽東西嗎?”


    “再讓我看一眼照片。”


    湯斯詫異地打量著我。我氣喘籲籲,手舞足蹈。他大概懷疑我精神崩潰了。


    “我想到了一件事情。”我說,“求你了,快讓我看。”


    他示意特倫斯出去,再次取出那個信封。


    “別讓我後悔拿給你看。”他說。我迫不及待地打開信封,倒出那些恐怖的照片。我推開犯罪證據,找到模特樣片,克雷在家裏拍攝的那些普通美女照。我仔細查看照片,湯斯仔細觀察我。


    “你在找什麽?”他問。


    “有放大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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