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怎麽知道的?”


    郭浣憤憤地說:“還不是那個柳泌搞的鬼!”


    “柳泌?哪個柳泌?”


    “還有哪個柳泌呀!”


    這可太讓韓湘意外了!早在兩年多前,柳泌不就因以邪道妖術蠱惑百姓,又企圖毀壞聖物玉龍子而獲罪,被罷免了台州刺史的官職,抓回長安還關進了天牢嗎?


    “哼,關什麽天牢!”段成式恨聲道,“聖上將柳泌囚禁在宮中,仍命他給自己煉丹。想不到這傢夥還真有一手,兩年丹藥煉下來,聖上反而越發離不開他了。不僅免去了他的死罪,前些日子竟又加封他為國師了。”


    韓湘目瞪口呆,本以為柳泌肯定萬劫不復了,哪成想他居然還能夠死灰復燃。


    郭浣氣鼓鼓地說:“這傢夥如今狂妄得不得了,那副小人得誌的噁心嘴臉就甭提了,偏生他又惹到了我爹爹的頭上!玄都觀的案子一出,他就跑到聖上麵前去進讒言,說什麽失竊的道經裏有孫思邈真人的丹經,還有《太上聖祖煉丹秘訣》,都是僅存的孤本,他本打算好好研習了替聖上煉製仙丹的,所以必須得找回來。唉,聖上一聽這話就急了,限令我爹在十日內必須破案!可是你們想啊,佛骨今天才剛剛入城,金吾衛為了保護儀仗的安全,幾乎傾巢出動。接下來馬上又是上元節,待上元節一過,佛骨還要在京城中的各大寺院接受民眾的供奉,我爹哪裏還騰得出手去查那幾本破經的下落啊!”


    段成式冷笑道:“我看柳國師在乎的才不是那幾本經書,而是看不得佛骨的風光,想湊個熱鬧,在聖上麵前爭顯自己有多麽重要吧。”


    韓湘不禁在心中暗嘆,由玉龍子而起的佛道爭端果然還是沒完沒了,自己和裴玄靜、崔淼等人不惜生命追求的真相和公正,到頭來仍然落得一場空。


    韓湘說:“孫聖人的丹經和《太上聖祖煉丹秘訣》雖然罕見,但也絕非孤本。據我所知,在天台山上的白雲觀中就有收藏。不過,馮惟良道長是絕對不會給柳泌看的。”他看著段成式和郭浣,似有所悟,“莫非你們二位是想……破這個案子?”


    “對呀!”郭浣搶著回答,“我爹爹為了佛骨分身乏術,又不敢違抗聖上的命令,正發愁呢。恰好我想到段成式最熟悉妖魔鬼怪,還有狐狸精什麽的,所以請他幫忙。”說著,滿臉熱忱地轉向段成式,“段成式,你這幾日可想出些端倪了嗎?”


    “沒有。”


    “什麽也沒有?”郭浣瞪大眼睛。


    段成式又煩躁起來:“連你爹爹都辦不了的案子,憑什麽我就一定能有辦法?”


    郭浣低聲嘟囔:“段成式,上回在驪山的時候,你是不是撞到鬼了?我怎麽覺得自打那次回來以後,你整個人都變了?”


    “你才撞鬼呢!”段成式怒目圓睜。


    “別吵別吵!”韓湘說,“我倒有個建議。”


    四隻明亮的眼睛一起盯住他。


    “我認為眼下京兆尹最缺的,是一個斷案能手。段郎人雖聰慧,畢竟欠缺這方麵的經驗,我倒想到了一個更加合適的人選。”


    “誰?”


    “裴鍊師。”


    郭浣愣愣地問:“哪個裴鍊師?”


    段成式的一雙眸子卻劇烈閃耀起來:“還有哪個裴鍊師?”


    郭浣這才“啊”了一聲。


    段成式激動地問韓湘:“可我聽說鍊師姐姐隱居修道去了,沒人知道她在哪裏啊!”


    “據我所知,她應該是在……宮中。”


    “宮中?”


    “對,大明宮。”


    “你是怎麽知道的?”段成式興奮難抑。


    “機緣巧合,我也是剛剛才聽說的。”


    “這……”段成式愣住了。


    郭浣看看段成式,又看看韓湘,欲言又止。


    段成式的眼珠接連轉了好幾圈,終於說:“我覺得,可以試試。”


    郭浣問:“試……什麽試?”


    “很簡單,你就去向你爹建議,說裴鍊師有能力辦理此案。至於鍊師姐姐人在哪裏,是不是在宮中,你無需提及。”段成式道,“聖上最了解鍊師姐姐的能力,如果他真的有心破案,而鍊師姐姐又確實在大明宮中,聖上定會考慮她的。”


    “不行不行。”這下郭浣急紅了臉,額頭上也冒出鋥亮的汗珠,“阿母早就囑咐過我們,與裴鍊師有關的事兒是聖上的大忌,能避則避。所以就算我去向爹爹建議她,我爹也絕對不敢跟聖上提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近來聖上的脾氣越發暴躁了,一句話說得不遂心了,不管是誰立即降罪。所以……”


    段成式逼視他:“所以,你早就知道鍊師姐姐在宮中?”


    “我不是……”郭浣躲避著段成式的目光,支支吾吾地說,“是、是有那麽一回,我好像聽見阿母偷偷告訴過爹爹……”


    看來裴玄靜的確是被皇帝拘禁在宮中了!


    一時之間,韓湘辨不清心中的感受是喜還是悲,是怒還是愁。


    就聽段成式在怒斥:“好啊!這麽重要的消息,你居然一直瞞著我!”


    郭浣哭喪著臉說:“你也從來沒問過我呀……”


    “算了。”段成式道,“要不要向你爹去提,你自己看著辦。至於別的,我也無能為力了。”


    4


    郭府所在的安興坊位於東市的正北麵,靖安坊卻在東市的西南麵。所以在薈萃樓前道過別,郭浣便與段成式、韓湘二人分道揚鑣了。韓湘和段成式相伴,縱馬向南回靖安坊去。


    坊街兩側的大槐樹上,預備在上元節點亮的彩燈已經陸續布置出來。性急的百姓早早地就在家門口掛上了奇彩紛呈的宮燈。每經過一個十字路口,都能看到工匠在金吾衛的監督下連夜搭建燈樹。


    韓湘感慨道:“上元節時城中遍地火燭,最怕走水。然而奉迎佛骨又要燒香祈福,這兩件大事碰在一起,也真是難為了京兆府。”


    “你說——會出事嗎?”段成式問。


    沉默片刻,韓湘方道:“可惜我尚未修得未卜先知的能為。我隻知道,世間的一切都禍福相依,就如陰陽共生。有惡方有善,有悲方有喜,有黑暗才會有光明。”


    “所以大明宮中有了柳國師,就會有鍊師姐姐。”


    兩人不覺相視一笑,心中似有萬語千言,卻又都小心翼翼地,盡量不說出口。


    已經回到靖安坊了。夜更深,寒意侵人的街頭,燈火漸漸寥落,星光顯得比先前亮了些。長街上沒有一個人影,深不見底。


    段成式舉起珊瑚馬鞭,指向前方:“我聽他們說,外公就是在那個拐角處遇害的。”


    “是嗎?”韓湘勒住韁繩,舉目望去。他記得武元衡是死在元和十年的六月,那個最炎熱的夏季中。從那時起,幾度寒暑,參與刺殺武元衡的三個藩鎮隻剩下平盧還在苟延殘喘,而其他人,不論敵或者友,很多都已經長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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