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也得再過兩三天吧!”


    陶展文不禁縮了縮脖子。


    “是傷風,還是潛伏期,病菌潛伏期而已,並無大礙。”陶展文舔嚐頭皮後宣布道。


    “可以下象棋吧?”朱漢生從旁插嘴問道。


    “沒問題。”陶展文打包票道。


    火盆裏的木炭堆成了一座小山,燃得正旺。陶展文覺得太熱,便脫去上衣,放在辦公桌上。朱漢生也學他脫掉大衣和皺巴巴的上衣,擱到桌上。徐銘義卻絲毫無意脫掉紅色套衫。他雙手捧起客人放在桌上的衣服,向衣櫃走去。陶展文幫他打開了衣櫃門——他的潔癖讓他無法容忍上衣和大衣堆在桌上。


    “哦,這棋子真不錯!”看見象牙棋子,朱漢生滿口讚嘆。


    中國象棋的棋子是圓的,通過顏色來區別對陣雙方。一方是紅字,一方是黑字。有些棋子上的字是凸出來的,不過這副象牙棋子的字是凹進去的。除顏色外,對陣雙方的字也有所不同。在中國象棋中,相當於日本將棋的“王將”的紅方棋子是“帥”,黑方棋子是“將”;相當於“步”的紅方棋子是“兵”,黑方棋子是“卒”。不過,無論紅黑,“炮”等棋子的字都是一樣的。


    對陣雙方隔著“河界”開啟戰事,首先陶展文向徐銘義發起了挑戰。不同於日本將棋,在中國象棋中,被吃掉的棋子不可再用。因此,棋盤會逐漸變得空蕩蕩的。


    “啊,被將死了!”陶展文搖了搖頭,口中發出無比懊悔的呻吟聲。


    中國象棋的“帥”和“將”不能走出指定區域,因此隻能死在自己的城內,而無法像日本將棋的“王將”一樣率先殺入敵陣,壯烈赴死。由於存在“炮”這種危險的飛行武器,有時乍一看似乎戰局平穩,實則在縱橫方向上已被牢牢控製。徐銘義是一位高明的棋士,尤其擅長用“炮”。“炮”無法吃掉麵前的敵方棋子,必須在同一直線上隔著另一個無論敵我的棋子,才能吃掉該子對麵的敵人。


    “老爺子的‘炮’實在厲害,我甘拜下風。”


    陶展文連輸兩盤後下場,換朱漢生挑戰。朱漢生是絕無僅有的快棋手,擺棋子的手法雖然粗糙,棋力卻並不弱。可是,他也連輸了兩盤。


    “你今天是怎麽回事?強得不可理喻,竟然四連勝了!”陶展文說道。


    徐銘義裝模作樣地說道:“這個問題該問你們自己。”


    “再來一盤!”朱漢生開始粗暴地擺起棋子。


    戰火再燃,但沒下幾個來回,門外響起了敲門聲。連通臥室和客廳的門一直是半開著的。徐銘義不慌不忙地戴上口罩,向客廳走去。


    “啊,是李先生!”徐銘義打開房門,見到來客的模樣後,高興地說道,“快進來!屋裏還有兩個客人,都是中國人,是我的朋友。”


    新來的客人是五興公司的社長。


    徐銘義摘下口罩,照例介紹起來,隨後便是初次見麵的寒暄。但嚴格來說,陶展文和五興公司的社長並非初次見麵。對方見到陶展文,臉上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我在東南大樓的地下室裏開餐館。”陶展文說道。


    對方終於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說道:“怪不得我覺得在哪兒見過你。”


    這時,朱漢生又坐到了充當桌子的打字機台座旁邊,陶展文連忙拽了拽他的衣袖,催促道:“來客人了,我們走吧!”


    “不走。”朱漢生一口拒絕,“這一盤才剛開始,這次我占優勢,而且時間還早,下完再走。”


    說著,他看了看手錶。遺憾的是,錶針早已停止轉動。朱漢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懶漢,也不知戴著這塊罷工的手錶多少天了。


    五興公司的社長在轉椅上坐下,揚手說道:“我沒什麽要事,請繼續下吧,也請允許我在旁觀戰。”


    朱漢生人雖懶散,頭腦卻很靈活。他從對方揚起的手腕上窺到了準確時間,立馬校正好自己的手錶,並擰緊發條。


    “那我去叫咖啡。”說著,徐銘義站起身,戴上了口罩。


    “不用麻煩。”客人開口勸阻,徐銘義還是來到客廳,撥通了電話:“一杯咖啡……嗯?聽不見?咖啡……一杯,一杯就行。”


    然後,他走進廚房,取出咖啡杯和托盤擺在桌上,隨後便不慌不忙地回到臥室,摘下了口罩。


    “又戴又摘的,你還真忙啊!”陶展文說道,“打電話時還是摘下來好些吧?你隻把口罩稍稍掀起,實在很難聽清。”


    這一盤的勝者是朱漢生。有客來訪,徐銘義變得有點心急,不似平時那般冷靜了。


    “好了,我們走吧!”朱漢生說道,“記帳吧,輸贏相抵,我今天輸你一百日元。”


    徐銘義打開手提保險箱,取出寫有“雜”的帳簿,將帳目記了下來。


    最後一戰似乎令朱漢生異常開心,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卻不想動作過快,膝蓋狠狠地撞上了打字機台座,導致棋盤劇烈晃動,差不多一半的棋子都掉在了地上。朱漢生連忙拾起掉落的棋子。幸好距離火盆較遠,象牙棋子才得以安然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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