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讀到這樣的消息,會有人覺得,隻有有錢人才能得到好的治療。”


    “嗯,平民百姓一定會憤憤不平。經濟差距決定命的貴賤,這怎麽可以呢?”


    “這有什麽錯?”旁邊的實習醫生反問“頭腦清晰的老醫生”。


    幾位老醫生聞言麵麵相覷,臉露驚訝之色。在場的森川插話告訴他:“現在不管是不是有錢人,得到的治療都是一樣的,大家都是用醫保看病。所謂有錢人能得到好的治療,在現實中是不可能存在的。”“那不是還有自費診療嗎?那個派人坐飛機去買藥的病人應該是自費診療吧。”


    對實習醫生提出的異議,“愛發牢騷的老醫生”有點盛氣淩人地反駁道:“你啊,真是不懂。去美國買藥那又怎樣呢,還不是一樣的結果?能治好的病,用日本的藥也能治好。再說,他自費診療,是因為他的治療超出了醫保範圍,那種療法是沒用的!”“哦,如今各地的私人診所正在做的免疫細胞療法大概也是這回事吧?”


    “哼,那玩意有什麽用?還不是那些喪盡天良的惡醫抓住病人求醫心切的弱點趁火打劫?”‘‘愛發牢騷的老醫生”冷笑了一聲說。“急性子老醫生”連忙接住話頭,“有錢人願意花大錢自費診療,那是他的自由。隻是,這個說法和‘把錢丟在臭水溝裏是他的自由’是一回事。唯一有用的,就是還給他留下一點希望——說不定有效呢。”


    在一旁的森川盡管感嘆那幾位前輩醫生嘴巴厲害,卻也找不出他們哪裏說得不對。


    “被你們這麽一說,”“頭腦清晰的老醫生”插話道,“我倒想起最近jhk播出的《四處流浪的癌症難民》。雖然說的是一些已無治療希望的癌症病人被醫院趕出來後成了‘癌症難民’,但片子裏介紹的病人都是些生活在底層的平民百姓,這就給人造成誤解。其實富翁病人也在不斷地被勸說出院。”


    “那個節目我也看了,真過分!那些對已經失去治療價值的癌症病人繼續實施抗癌劑治療的醫生,節目卻將其看作是正義的一方,這樣不負責任的節目竟然會播放出來。”


    “可是,病人也是希望能治療到底啊。”


    一臉認真的實習醫生話音剛落,“急性子老醫生”便急不可耐地兜頭一句:“你知道癌症這種病一個勁兒地治下去會是什麽樣的結果?想問題這樣天真幼稚,今後有苦頭吃了。”


    森川不慌不忙地補充說:“超越了一定的程度,治療隻會給病人帶來痛苦。”


    森川在剛成為外科醫生的時候,想的也是要徹底治好病人。在吃了幾次苦頭後,他才終於弄明白,到了什麽階段就該是放棄治療的時候。


    “有件事不知能不能給你點啟發。”“頭腦清晰的老醫生”以教誨的口吻對實習醫生說,“前不久,東帝大附屬醫院放射科做過一次有趣的問卷調查,題目是《患了癌症,要不要治療到底?》。結果,八成患者回答是yes,而八成醫生回答是no。”


    “醫患兩者的比例正好倒過來?”


    “是啊,你知道為什麽嗎?”


    實習醫生一時說不出話來。做醫生才一年的實習醫生,身上遠未褪去病人角色的感覺。而那些前輩醫生們歷經各種醫患矛盾的磨礪,說句不好聽的話,他們早已練得百毒不侵,成了江湖老油子。看著一老一少兩邊,森川感覺到,自己恰好處於兩者的中間位置。


    “急性子老醫生”急不可耐地要說出答案。


    “那是因為什麽呢,是因為病人一心以為‘治療’就等於是‘治好病’,而醫生呢,他們明白,‘治療做過頭了就要吃不了兜著走’。”


    “頭腦清晰的老醫生”頻頻點著頭。


    “對。病人常會對治療的副作用估計不足,而醫生出於經驗,知道不合理的治療會造成病情的惡化,所以他們才會提出‘不治療更好’的提議,可是病人卻始終執著於治療。這個問題,原因可能在我們醫生身上,沒有將真實的信息告訴社會大眾。”


    “但是,如果對病人說,你已經無法治療了,這會不會有損醫生的聲譽呢?”


    實習醫生還有點於心不甘。這下“愛發牢騷的老醫生”再次擺出盛氣淩人的樣子,用教訓的口吻說:“明知副作用會傷害生命,卻依然做出好像有治療辦法的樣子來,這是欺騙!不管病人怎麽請求,絕對不能實施有害的治療;而讓病人抱著實際並不存在的希望,這也是不可以的。”


    說得對,森川也贊成這個說法。但是,麵對死乞白賴央求治療的病人,要堅持這樣做卻是件難上加難的事。


    森川再次想起那個怒氣沖沖嚷著“等於要我去等死”的胃癌病人。這倒不是感傷,而是一個就在眼前的問題。下一次診查,他就得將實情告訴那個肝癌晚期病人。


    這一回無論如何不能重蹈覆轍了。


    37


    橙色的液體以一定的間隔時間從掛在鉤子上的輸血袋裏不停地滴下,通過膠管流入手腕的血管裏。抬頭望著那一滴一滴落下的液滴,小仲喃喃自語:癌沒了,癌沒了,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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