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像往常一樣在套餐店吃了晚飯以後,回到家打開了小夜子的原稿。


    死刑是無力的——這句話現在還在中原腦海中迴響。


    採訪平井而寫的那篇文章,為什麽寫到一半兒就突然挺住了。這個理由中原現在也多少明白了一些。恐怕小夜子還是沒辦法接收平井的意見吧。死刑無力之說是讓她怎麽樣都無法承認的。


    然而,她應該和中原一樣,聽了蛭川之前的故事,又經過了漫長又漫長的審判之後,都強烈地感到這場審判是那麽的毫無意義。蛭川沒有把死刑當成是對自己的刑罰,而是看成是自己命運中應有的東西而接受。他沒有反省之意,也沒有對遺族謝罪的意思,隻是每天坐等行刑的那一天罷了——


    如果自己沒聽到這些就好了。本來中原覺得,那個男人是後悔也好是反省也好,都和自己無關,但在內心深處,他也希望能夠讓蛭川贖罪。蛭川帶給自己的傷痛不是那麽一點半點,而是深不見底的傷痛。死者家屬就是這樣一直不停地受到這種傷痛的折磨。


    關於平井的言論和行為,中原暫時沒有得出什麽結論,他就這樣打開了原告的下一章。這章的內容是關於二次犯罪的。中原在才想起來,當時案件發生時,蛭川是處在假釋當中,也就是所謂的二次犯罪。


    小夜子首先之處,在刑滿釋放人員當中,二次入獄的人數接近50%,如果隻是限定為殺人犯的話,那麽有四成以上的人會再次犯下刑事案件。


    把犯人送進監獄是沒辦放讓他們重新做人的——這就是本章的主旨。


    小夜子採訪了近年來發生的幾起殺人事件。這些事件的共同點,就是犯人都曾因為殺人罪而被捕入獄過。但和蛭川的假釋不同,那些人都是刑滿釋放。也就是說,他們都被判了有期徒刑。到2004年,有期徒刑的上限是20年,單純的殺人罪則是15年。可即便是在出獄以後,再次犯下殺人罪行的人也不在少數。


    至於再犯的動機,差不多都是因為錢。而且大部分這樣的犯人也是因為同樣的問題才有的第一次犯罪。這一點被小夜子當成了證據,去證明監獄這種讓人重新做人的係統實際上沒有一點兒作用,需要為了避免不停再犯而敲響警鍾。至於原因,就是幾乎所有的刑滿釋放人員都遇到了經濟困難的問題。根據統計,他們當中有七成的人在出獄後都找不到工作。


    現在,有期徒刑從20年延長到了30年,但在小夜子的筆下,這樣也是無濟於事。日本人的平均壽命已經有了飛躍性的延長,20歲左右的殺人犯入獄後到了50多歲就能出獄,一想到這些就怎麽也無法安心。


    話說回來,服役事件延長就能讓犯人洗心革麵了嗎?中原在看關於這個問題的案例時,不禁瞪大了眼進。蛭川和男的名字赫然顯現在紙上。小夜子這樣寫到:


    “就和之前所寫的一樣,殺害了我女兒的蛭川和男當時正處在假釋期間。在事件發生的半年前,他一直在千葉監獄度過了26年。他之前到底犯了什麽罪,才被判了無期徒刑的呢?由於那已經是近四十年以前的事情了,很多相關人都已經去世,我至於少數的幾名遺族見了麵,這樣才看清了事件的全貌。”


    讀到這裏,中原屏住了呼吸。小夜子在調查蛭川當初犯下的案件。在公判的時候,那起事件中原曾經也聽到過個大概。


    當時,蛭川在江戶川區的一家汽車修理廠工作,那個時候他迷上了賭博,除了工作以外的時間都耗在了打麻將上。如果對方是自己朋友的話也就罷了,但和他坐上牌桌的都是一些麻將屋的陌生人。麻將屋裏麵盡是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等蛭川反映過來的時候,以及負債纍纍了。


    就在那時,一輛進口豪車被送進了工廠。那個時候,進口車算是比較少見的了,車主是一名腰纏萬貫的老人。在小夜子的原稿中,稱呼那個人為a先生。這個人名下有多塊土地,同時還經營這停車場和寫字樓。a先生算是工廠的貴客,廠長也是十分用心。


    在檢修完成以後,蛭川被命令將車開到a先生的府上去。就這樣,蛭川開著車,到了a先生的家。


    按了門鈴之後,a先生來到了玄關,告訴蛭川把車開到旁邊的車庫去。在房子的旁邊,有一片用來停車的巨大空間。蛭川聽從命令,把車開了進去。


    之後,a先生讓蛭川來到會客室。蛭川說明了檢修的內容以及相應的費用。之後,a先生對蛭川說要他等一等,然後離開了會客室。


    在等待a先生的這段事件內,蛭川環顧了室內。從各種家居和裝飾畫來看,這家一定過著優越的生活,蛭川覺得,他們的存款肯定也不少。


    不就a先生回來了。在收取了費用後,蛭川遞上了收據。a先生心情很好,因為不僅車子修好了,工廠連洗車的工作也做了。


    蛭川說是他自己洗的。a先生問他是不是因為廠長要他這麽做,他回答說不是的,因為不管怎麽樣都要把車幹幹淨淨的送還給顧客。


    a先生顯得更高興了。他稱讚蛭川說現在想你這樣的年輕人不多了,有你這樣的人在,日本的未來就更安定了。


    聽了這些褒獎自己的話,蛭川不由得心生得意。如果a先生這麽喜歡我,那說不定可以借錢給我。於是,蛭川就表示自己現在為錢所困,想請a先生幫忙。蛭川就連借錢的原因也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a先生聽到一半就臉色大變,開始數落起蛭川來。他說,如果是窮學生的話另當別論,對於你這種賭鬼一樣的人我是一塊錢都不會借的。隻有人渣才會這樣生活。你這樣的人修理的車子我的不在坐上去了,甚至還說之後會把那台車子處理掉。小夜子寫說,以上內容是蛭川自己的供述,不能排除誇張的可能性,


    不久,蛭川就因為a先生的話而大怒,隨手抄起桌子上的一個透明菸灰缸就砸了上去。從屍檢報告來看,蛭川是正麵襲擊了a先生,之後騎在了趴在地上的a先生的身上,掐死了他。


    在這中間,a先生的妻子b夫人端來茶水。蛭川本來以為家裏隻有a先生一個人,沒想到他妻子也在。她看到了蛭川襲擊a先生的場麵,手中的兩個茶碗掉在了地上。蛭川離開a先生,去襲擊b夫人。最終蛭川在走廊撲倒了她,之後也掐死了她。


    在擦出了菸灰缸的指紋以後,蛭川開始搜刮屋內的東西。但都沒發現什麽像樣的玩意兒。蛭川想如果再這麽磨磨蹭蹭下去的話,可能會被人發現。於是就在客廳發現了一個女士包,裏麵的錢夾內有數萬元現金。蛭川拿走錢以後,從現場逃走了。


    在犯下如此幼稚的罪行之後,蛭川也根本沒想到自己會被抓。第二天也一樣去上班了。


    發現事件已經是兩天以後了,a先生的朋友夫婦去登門拜訪時,不出意外發現了二人,於是立即報了案。


    從立案到逮捕幾乎沒花多少時間。調查員很快就去了工廠。蛭川聲稱自己雖然見過a先生,但是在收取費用之後就離開了。他那時覺得自己擦出了菸灰缸上的指紋,所以並不擔心,卻全然沒有考慮到皮包上的指紋。他可能從沒想過自己在皮包上留下了一枚指紋。當知道了自己的指紋被發現了以後,當即承認了罪行。


    在審判時,蛭川到底有沒有殺意成了爭議的焦點。b夫人的案件可以認定是有明顯的殺意。但是辯護方主張a先生一邊的情況應該是傷害致死。a先生的直接死因是腦出血。也就是說蛭川憤怒的時候進行的第一次攻擊導致a先生的死亡,而且那次攻擊應該是沒有殺意的。


    被殺的隻有一人,導致另一人死亡是,兇手並沒有殺意——在40年前,兩者有很大區別。也真是因為缺乏計劃性,所以檢方在請求死刑時也多有躊躇。


    就這樣,蛭川和男被判處無期徒刑。


    根據小夜子的手記,這些話都是聽a夫妻的侄女說的。這對夫妻本來有個兒子,但十年前得了癌症去世了。兒子的妻子,好像也沒有聽自己的丈夫講過相關的事情。


    這個侄女,實際上是a先生妹妹的女兒。她當時20多歲,所以對於事件記得很清楚。但關於審判的事情,可以說是一點都不記得了。下達判決的經過也是她的父母告訴她的,然而她的父母知道的也不清楚,有些事情也是後來聽人說的。


    小夜子這樣寫道:


    “殺害a夫婦的犯人最後到底被判了怎樣的刑罰,還有那人之後的行蹤,死者家屬中誰都沒有把我知道全部情況。親戚就不用說了,就連a夫婦唯一的親屬,他們的兒子也對此事一無所知。


    他們的兒子和親戚都希望能下達死刑判決。當然,他們也相信判決的結果真的會是這樣子的。然而,不知為什麽,死刑判決被迴避了。等判決結束後很久,他們才知道,罪名已經從殺人罪變成了傷害致死罪。


    a夫婦的兒子在被報紙記者問道感想時,他回答說:‘我希望他能在服刑期間,能夠認真反省,不要再犯相同的錯誤。’


    在那個時候,蛭川也沒有寫信表示謝罪,在那之後,這樣的信也不曾出現。”


    小夜子似乎在千葉監獄努力調查了一番。但因為自己沒有什麽關係,隻是一個不知名的自由作家,所以還是有些無法觸及的地方。“本來想要找當時的獄警了解情況,但很遺憾最終還是沒能找到相關人物。”


    這文章中,小夜子調查了怎樣的人才能得到假釋的機會。刑罰第二十八條這樣規定:“(前略)如果有悔改的表現,(中略)在被判無期徒刑的情況下已經執行超過10年的刑期的話,(中略)就可以予以提前釋放。”這裏的“悔改的表現”,是說犯人經過了深刻的反省,而且也不會再犯的意思。可是這樣的樣子到底該如何判明呢?


    小夜子還見到了一名僧人,他是千葉監獄的教誨師。所為教誨,就是服刑人員向死去的被害人祈求冥福的儀式,每月舉行一次。教誨室是一件鋪著榻榻米的房間,大約能容納30個人,每次幾乎都是滿員。


    這名僧人說,大部分的服刑人員都是懷著真摯的感情去參加的,但也不能排除有人為了得到假釋而裝模作樣去參加教誨。


    小夜子還採訪了當時在千葉監獄工作的職員。那個人並不記得蛭川,但是他說:“得到假釋的機會,首先要在監獄內部顯示出反省的態度。至於認定假釋的工作則是地方更生保護委員會(譯者註:原文為「地方更生保護委員會」,相關資料請移步:http://ja.wikipedia.org/wiki/</a>地方更生保護委員會)先來麵試,隻要委員們覺得犯人有重新做人的樣子就行了。大概就是這樣吧。”


    小夜子也想見見那個委員會的人,想問問到底是基於怎樣的基準來判斷犯人時候可以假釋。但這一願望還是沒能實現,小夜子把採訪目的告訴對方後,就被斷然拒絕了。之後寄去的信也石沉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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