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紅杏大姐為什麽說您說過呢?”


    “紅杏她瞎扯!”李青山突然提高了嗓門。正在這時,下課鈴聲響了,樓道裏頓時喧鬧起來,那噪音猶如夏夜池塘邊的群蛙“大合唱”。幾位老師到傳達室來取報紙或取信。10分鍾後,上課鈴聲響了,樓裏又恢復了平靜。


    李青山似乎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語調過高,便對洪鈞說:“洪律師,我才剛說那話可不是對你,我是說紅杏。她自己記差了,可也不能瞎說啊!”


    “其實也沒什麽,您隻是說懷疑嘛,又沒說就是誰。”


    “那咱也不能瞎懷疑,是吧?這法律上的事兒,由政府定。”


    洪鈞又勸說一會,但李青山終未改口。洪鈞見再談無益,便隻好起身告辭。


    回到旅館,洪鈞定好了當晚回濱北的火車票,然後回到房間。他覺得此行還是有收穫的。雖然李青山沒能提供他本來期望的情況,但至少承認那天晚上看到的黑影隻是“可能”進了鄭家的院子,而且那不一定是鄭建國。他打算回濱北後和楚衛華商量一下,請楚衛華和他一起再來找李青山談一次。由法院的人出麵找李青山,效果更好。另外,洪鈞總覺得李青山的話裏有話,但那隻是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他把李青山講的話又回憶一遍,但仍未能理清那種感覺,因為眼前的一樣東西擾亂了他的思緒——電話機!


    看著眼前的電話機,他的心底又升起了給肖雪打電話的念頭。他在心中說服自己——你為什麽不能再給她打電話呢?隻要你正大光明,怎麽會破壞她的家庭幸福呢?你隻想了解她的現狀,隻想向她問聲好。這有什麽不可以呢?你們畢竟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愛!也許,你可以找個藉口,就說辦案中需要她幫忙,這不就名正言順了嘛!


    第十三章 言不由衷的話語(3)


    洪鈞終於拿起了電話——“喂,是肖雪嗎?”


    肖雪出生在一個充滿不幸的家庭裏。在她出生之前,父親就被打成右派,後來又被下放到濱北農場。不過,她是在哈爾濱出生的,而且生下來之後就一直跟爺爺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在她還不懂事的時候,媽媽又離開她們,跟著另外一個男人去了北京。她從小就沒有享受過母愛。當然,她有非常疼愛她的爺爺和奶奶,還有那相隔不太遠卻很難相見的父親和哥哥。為了不使她幼小的心靈蒙上太多的陰影,父親從不讓她去那個對她來說充滿神秘色彩的濱北農場。


    “文化大革命”結束後,爸爸平反回到哈爾濱,但哥哥仍然留在濱北農場。後來她考上大學來到北京。那段時間是她一生中最為美好的時光。雖然她與父親和哥哥相距千裏,但她時時可以體會到那血脈相連的父女情和手足情。雖然她那慈祥的爺爺奶奶相繼離她而去,但她又得到了洪鈞的愛——一份令她終生無悔的愛情。在那段時間裏,她甚至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為她得到的愛,雖然不比別人更多,但是卻比別人更加珍貴!然而,她當時並不知道——在幸福的峰巔後麵還會有不幸的深淵!


    那天晚飯前,她哥哥突然來到她的宿舍把她叫了出去。哥哥說,他成了公安機關通緝的罪犯。他沒有告訴她是什麽罪,但是他保證說自己沒有犯罪。她也相信哥哥是清白無辜的。哥哥來找她有兩個目的:一個是讓她畢業後回哈爾濱去照顧體弱多病的父親;一個是讓她給找一些錢和糧票。第二天,她在紫竹院公園裏把錢和糧票交給了哥哥。哥哥最後對她說,“從現在開始,你就把哥忘掉吧,因為你再也不會有我這個哥了。哥對不起你!哥知道,我不該把年老的父親交給你一個人照看。但是我沒有辦法,因為這世道對我太不公平!”肖雪趴在哥哥的肩上哭了。


    肖雪從來就不願意跟同學講自己的家庭,也沒有跟洪鈞講過。在她們相愛時,她曾對他說過,“不要問我從哪裏來,也不要問我家裏有什麽人。我就是我。隻要你真心地愛我,這就足夠了。”因此,她向洪鈞說了假話。她沒有想到,那假話竟讓她付出如此沉痛的代價!


    當洪鈞在假山下傲慢地離她而去時,她被氣壞了!她那顆驕傲的姑娘的心受到了傷害。而且,她覺得非常委屈——她的心裏這麽痛苦,可是洪鈞不但不來撫慰她反而來跟她賭氣。她覺得洪鈞的心胸太狹隘了!於是,她下定了回哈爾濱的決心。


    然而,在那之後,她飽嚐了失戀的痛苦和折磨,經常無緣無故的心煩意亂,經常莫名其妙的淚水洗麵。她在心底企盼著洪鈞與她和好。她和鄭曉龍一起去閱覽室看書,其實也是想刺激洪鈞,希望洪鈞能夠主動向她示好。她已經在內心中一次次降低原諒洪鈞的條件。到最後,她隻需要洪鈞主動來對她說“你留下來吧”,她就可以原諒他。這是最低的條件了,她不能丟棄一個姑娘最起碼的尊嚴!她在心裏期望著,直到那火車徐徐開動的時刻。然而,洪鈞並沒有像電影裏演的那樣突然出現在站台上!她哭了。


    回哈爾濱之後,她被分配到市檢察院工作。為了適應新的環境,她必須投入自己的全部精力。接著,她的父親臥病在床,持續數月,終於離開了人間。在那近兩年的時間內,她幾乎把洪鈞忘記了。後來,工作熟悉了,家裏隻剩下她一個人,那一縷沉睡的戀情便又在她心中冉冉升起。


    第十三章 言不由衷的話語(4)


    有一次,她偶然在一份關於犯罪偵查學的刊物上發現了一篇署名“洪鈞”的文章,然後她又在一些同類的刊物上找到了幾篇洪鈞寫的文章,她發現洪鈞的研究方向主要集中在犯罪心理學和犯罪偵查學上。從那以後,她也對這兩門學科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並鬼使神差地從檢察院調到了公安局。


    她在工作之餘也努力研究,撰寫論文,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名字能與洪鈞的名字排列在同一本學術刊物的目錄上,或者她和他在某一個學術研討會上“意外”地相遇。然而,當她撰寫的文章終於可以變成鉛字的時候,洪鈞的名字卻在學術界銷聲匿跡了,當她有資格去參加一些全國性研討會時,洪鈞的身影卻從未出現在研討會的會場上。她詢問一些學術界的活躍分子,得到的回答是“洪鈞去了美國”。她感到無限的悵惘。


    她告訴自己不要再存幻想,失去的已經失去了。她也曾經考慮過結婚,也曾經人介紹去見過一個又一個“對象”。然而,每當她麵對一個供她選擇的異性時,她都會不由自主地與她心中的洪鈞相比較,並毫不費力地找出那個人的遜色之處。於是,熱情的媒人都知她“眼光太高”而望而卻步,而她也就這樣步入了而立之年。雖然她把自己的心思都投入到工作之中,但這仍難解她夜晚獨寐時隱隱的淒楚。於是,她毅然加入了“獨身女子俱樂部”。


    她認為自己找到了一條可以目不旁視的生活之路,一條不再讓她回首往事的生活之路。然而,洪鈞的電話卻輕而易舉地把她的信念砸了個粉碎。她發現自己的心底實際上仍然潛藏著一線希望,她的心仍然在執著地守候著。她不得不承認,生活中有些東西是無法忘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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