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曉龍走了。


    洪鈞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洪鈞吃完早飯,習慣地坐到寫字檯前,拿起筆來,但是,他眼前的方格稿紙上的字跡都是模糊的。他心煩意亂地站起身來,走到書櫃前,鬼使神差地從那個隻有他一人知道的地方拿出了那個小紙袋,小心翼翼地從中取出一張兩寸黑白照片。這是肖雪的照片,是肖雪作為定情之物送給他的照片,照片的背後寫著四個娟秀的小字——永恆的愛。在分手的時候,他曾經想到應該把這張照片退還給肖雪,但是他沒有退,肖雪也沒有要。而他作為定情之物送給肖雪的那把檀香木扇,肖雪也沒有退還給他。他愣愣地看著肖雪的照片。突然,他把照片放進紙袋,裝在上衣兜裏,轉身沖了出去。


    然而,當他騎車趕到北京火車站時,那列火車已經緩緩駛出站台……


    洪鈞起身,坐在床邊,長嘆了一聲。他起身喝了幾口水,重新躺在床上,努力讓自己的大腦平靜下來。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睡著了,但是做了一個奇怪的噩夢——肖雪遭人陷害,亡命他鄉,流落街頭,淪為乞丐……


    第五章 步法追蹤的獵手


    濱北地區中級人民法院是一棟乳黃色的三層樓房。早上8點整,洪鈞來到法院。負責接待的是一位女同誌。她讓洪鈞坐在旁邊等一會,然後去打開水並收拾屋子,等她一切就緒,已經8點半了。


    洪鈞講明來意。女同誌翻來覆去地看著洪鈞的律師證和委託書,似乎有點拿不定主意,過了一會才說:“這事兒我們可沒辦過。你是北京的律師,幹啥大老遠跑這圪墶辦案來呀?”


    “因為當事人找到我們律師事務所,而且我們的業務也是麵向全國的。”洪鈞耐心地解釋。


    “可是,你這案子都十來年兒了,誰知道那案卷還在不在啊!”


    “您先幫我查一查,行麽?”


    “這我可做不了主。”


    “那您看我該找誰呢?”


    “這樣吧,你下晌再來。我們科長上午出去辦事了,下晌回來。你盯三四點鍾再來,好吧?”


    “我能不能先見見你們院長?”


    “院長都上地委學習了,沒處找。這樣吧,你下晌再來。我們科長要是回來了,我先替你打個招呼。好吧?你頭一次來濱北吧?出去轉轉。我們這圪墶挺好的,從這兒出去往北,沒多遠,有一個濱北公園,好像還有人在那圪墶整冰雕啥的。去看看吧,下晌再來。”


    洪鈞也不明白自己是讓人家給送出來的還是讓人家給哄出來的,反正他已經到了大街上。他無可奈何地苦笑一下,心想,現在再進去找別人看來也是徒勞,下午再說吧。他無事可做,便隻好到濱北公園去看看。


    所謂公園,其實不過是縣城邊上的一片樹林和一個小湖。此時,公園裏人不多,顯得十分幽靜。洪鈞踏著鬆軟的白雪,穿過樹林,來到小湖的邊上。湖邊的一塊大牌子上說這裏要在新年搞冰雕展覽,但現在剛開始圈地。洪鈞沿著湖邊的小路信步走去。


    湖麵上罩了一層潔白的雪。如果不是有人在湖上辟出一塊冰場,洪鈞很難相信湖水已結了那麽厚的冰。此時,冰麵上隻有幾個初學者在慢慢地滑著,還不時有人摔倒在冰上。


    洪鈞繞湖走了一圈,感覺挺好。他看了看手錶,已經快11點了,便向門口走去。在小樹林裏,他帶著輕鬆的心情欣賞著自己的雙腳踩在雪地上發出的“喳喳”聲。忽然,他看見樹林深處有一個人影,很像昨天晚上在濱北餐廳見到的那個獵人。他很敬佩那個大漢的正義感和膽量,而且見那人在樹林子裏走走停停,偶爾還彎一下腰,很有幾分好奇,便走了過去。


    走到近前一看,果然是那個大漢。由於他的絡腮鬍須上掛滿了哈氣凝成的白霜,所以很像個白鬍子老頭。洪鈞主動打了個招呼——“你好,老哥。”


    大漢轉過身來,上下打量了一遍洪鈞,說:“你是……?”


    “昨天晚上在濱北餐廳——”


    “噢,是你呀,兄弟,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


    “從北京來的。”


    “北京?那可是個大地界兒。幹啥來了?”


    “辦事。”洪鈞見獵人背著的雙筒獵槍上掛著一隻灰色的大兔子,便問道:“這是剛打的?”


    “套的。”


    “套的?怎麽套?”


    “就用這。”說著,獵人抬了抬左手,洪鈞這才注意到他的胳膊上掛著一些好像用細鋼絲之類的東西做成的圈。


    洪鈞半信半疑地問:“這玩意兒能套著兔子?”


    “咋不能?”大漢一邊說,一邊繼續往前走,並時不時地停下來,彎下腰去——洪鈞這才知道獵人是在察看雪地上的小爪子印。


    “你把這套放在那山跳走的道上……”


    第五章 步法追蹤的獵手(2)


    “什麽是山跳?”洪鈞問。


    “就是你們說的兔子。你把這套放在那山跳走的道上,一頭兒再拴上塊石頭唔的。山跳夜裏走道看不見,一下子鑽進套裏,就被勒住了。勒住以後,那東西死命地掙巴,可它越掙巴那套勒得越緊。沒多大會兒,就勒死了。”


    “你怎麽知道兔子要往哪兒走呢?”


    “山跳那東西認死理兒,總是啥道兒去啥道兒回。你隻要瞅準腳印的方向和新舊,再把那套整得地道兒的,沒跑兒,擎等著吃肉吧!當然,這下套也有個講究。你先就得看有沒有月亮地兒。要是有,那山跳是摟得快、躥得高,套也就得下高點兒。要是沒有月亮地兒,山跳就愛溜地皮,套也就得下低點兒。”


    獵人講得興致勃勃,洪鈞聽得津津有味。他從小就覺得打獵挺神秘,但是一直沒有機會嚐試。他覺得,獵人講的這一套和犯罪偵查中足跡專家講的步法追蹤有相似之處,都是要注意觀察並把握足跡中帶有規律性的細節特徵。他記得,在中國公安係統鼎鼎大名的步法追蹤專家“馬神仙”,好像原來就是內蒙古的獵人。看來,抓人和捕獵還有相通之處。


    獵人突然停住腳步,說:“瞧,淨聽我扯犢子了,也不知你要上哪圪墶去?這越走,可離縣城就越遠啦!”


    洪鈞抬起頭來向前一看,果然已經快到了樹林的盡頭,而林子外麵就是一望無際的田野,隻是稀稀落落地有幾座房舍。他笑著說:“我是得回去了。對了,我叫洪鈞,洪水猛獸的洪;千鈞一髮的鈞。您貴姓?”


    “我姓包,人們都喊我大老包。”


    “再見,大老包!”洪鈞快步往回走去。


    下午3點,洪鈞第二次來到法院。上午那位女同誌見到他之後,立即把他帶到旁邊的一間辦公室——“王科長,他來了。”


    王科長是一位三十五六歲的女子,身材勻稱,麵皮白淨,五官端正,神態大方。她從辦公桌前站起來,等洪鈞走到桌邊,輕輕地和洪鈞握了握手說:“你好!我叫王秀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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