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永瀨雅美畢竟還開了門,其他屋子都毫無動靜,甚至不知道裏麵是否住著人。


    瑛子也像永瀨雅美那樣生活在自我封閉的高牆裏麵嗎?新來的住戶前來打招呼,連門都不敞開,這樣的都市生活究競是怎麽回事?


    無數的人們集中在都市裏,卻心靈隔膜,甚至互相提防,每個人都孤獨地生活。這樣的都市真的具有使年輕人拋棄故鄉、家人而一味嚮往的強大吸引力嗎?


    三尾一到東京,就體昧到冷漠孤寂的感覺。瑛子在東京獨居三年。東京這個毒品已經完全腐蝕到她骨頭裏去了嗎?即使她回到這裏來,恐怕也無法從毒品侵蝕的狀態中擺脫出來吧?三尾恐懼不安的情緒越發強烈,逐漸形成具體的形態。


    策03章 倒敘


    1


    “女老闆,兌得稍微淡一點。”


    客人把兌水威士忌的酒杯放在櫃檯上。


    “哎呀,對不起。太濃了嗎?”


    櫃檯裏麵的三十多歲的女人拿起礦泉水的瓶子。這是一家位於銀座邊上的櫃檯酒吧。其他沒有別的客人。


    “因為還要去別的店。”


    “許多老朋友在等著您吧。”


    女老闆秋波流盼,渾身流溢著多年在這個酒色世界練就的風騷。


    “談不上老朋友,隻是最近我新出一本書。”


    “是嘛,您寫書啊?”女老闆流露出驚訝的眼色。


    “是啊。我還沒把書送給你哩。要是你願意的話,送給你一本吧。”


    “當然非常願意。”


    客人仿佛求之不得似地從身邊的掛肩皮包裏取出一本精裝版的書。女老闆看了看書名,說:


    “是推理小說吧?”


    “有空的時候看一看。我覺得這本書的故事結構還可以。”


    “一定拜讀。我非常喜歡推理小說。”


    “哦,都看過誰寫的呀?”


    “喜歡阿賀佐久利的。”


    “嗯,我也覺得有意思。不過,好像他的魅力不在作品,總是先拍電影或者電視劇,然後再跟著出書,炒作得很火,熱得快涼得也快。”


    “湖南問類的也喜歡。”


    “他的書好。不過,風格有點過於神經質。寫作的時候隻考慮評論家和同行怎麽評價,心裏沒有讀者。作品缺乏天衣無縫的自由豐富的想像力,大多數小巧玲瓏,過於注重技巧。的確受到行家的評價,卻沒有吸引讀者的感染力和熱情。所以隻能算是二流作家。”


    “誌夢吞亥的怎麽樣?”


    “這個作家很有才華。不過,他喜歡耍小聰明,沒有把才華真正集中到工作上去,短篇小說、隨筆寫得光彩照人,然而代表作至今還是那一篇成名作。”


    “我喜歡呂須幕人。”


    “這個作家很有實力。不過太崇洋。自己是日本的作家,寫的東西也是給日本人看,卻好像輕蔑日本的作品和讀者。日本的讀者看推理小說,除了故事情節以外,還喜歡其中穿插戀愛、信息和哲理性的內容。就是說,不喜歡歐美式的純推理,喜歡綜合性內容的作品。這個作家與其說是無視日本讀者的這種國民性愛好,不如說他以為讀者的水平太低,硬是把模仿歐美式的作品塞給大家。”


    “這些方麵我不僅,但是覺得對話很俏皮機智。”


    “他作品中的對話不符合日本的民族習慣,看似俏皮機智。比如說——現在不想說再見,因為真正的再見已經說過;把回憶融化在酒裏喝下去——這樣的表現形式日本人很難體會。給人裝腔作勢、矯揉造作的感覺。”


    “是這樣的嗎?”


    “就是這樣的嘛。例如:暮色與烤秋刀魚的味道一起籠罩在狹窄的胡同裏;鐵路橋底下的垂繩門簾放聲高歌……他的作品裏麵有這種表現手法吧?”


    “沒有啊。不過,沒有這些不是很好嗎?”


    “他是標新立異,趕時髦,並不是俏皮機智。”


    “不過,來鋁武津夫先生怎麽樣?他經常到這裏來喝酒。”


    “哦,他到這個店裏來?”


    “你別這麽大驚小怪的,相當的名人都到我這店裏來啊。”


    “來鋁武津夫是比較有名,不過他是‘持弓式’作家。”


    “什麽叫持弓式作家?”


    “他是你店裏的常客,我得嘴裏留情。他的代表作是什麽?”


    “……”


    “你瞧,一下子想不起來吧。不過,一提起來鋁武津夫這個名字,很多人都知道。掛著作家的招牌,卻沒有作品,徒有其名,這不是本末倒置嗎?到書店去,要找他寫的書可難了。既然是作家,卻沒有自己的作品,我覺得這是一種恥辱。可是,為什麽這麽有名呢?因為隻要發生什麽社會事件,他就到電視台上拋頭露麵,好像自已是作家代表似地大發議論。就像相撲比賽時決定比賽對手以後舉行持弓儀式的相撲力士。外行人看他持弓張弛的動作姿勢多麽優美華麗,以為一定是實力強大的力士。其實持弓的力士根本上不了排行榜。”


    “你的評論真尖刻。最近走紅的阿井立秋好像很有前途吧?”


    “那個人很努力,也有才氣,東西寫得不少。不過,恐怕太自負了點吧,好像全世界都圍著他轉。人在日方中天的時候都這樣。當他意識到世界並不是以自己為中心時,大概才能寫出真正的好作品。”


    “香取霰呢?”


    “他不過是新聞媒體的藝伎。”


    “新聞媒體的藝伎?”


    “最初的作品碰運氣拿個新人獎,名字也上了文壇,可是沒有後續作品。為了使自己的名字仍然留在文壇上,隻好上電視,上電台,搞對談,參加各種各樣的座談會,講演、上雜誌封麵、寫雜文、寫通訊,等等。隻要是新聞媒體的飯,什麽都吃,用這種辦法苟延殘喘。似乎自己也覺得沒寫東西,便說——要是想寫真正的傑作,還是不要寫——就跟禪宗的問答一樣。這就是無才、或者說少才作家(?)的悲劇吧。”


    “不過,這種生活方式總比一般的藝伎幸運吧。新聞媒體的飯味道也好,‘紅包’也豐厚吧,用不著對自己不喜歡的客人扭捏作態,拋送媚眼。而且,花街柳巷也沒有稱為‘先生’的藝伎。”


    “雖然沒有賣身,其實和‘精神賣淫’沒什麽兩樣。說穿了,自己不喜歡的素材,卻又不得不寫的那些紅得發紫的作家都是被迫精神賣淫。”


    “你也精神賣淫過嗎?”


    “我沒必要那樣做。自己想寫什麽,就能夠按照自己的意圖去寫。”


    “你的條件很優裕。”


    “作為作家,也許我得天獨厚。”


    “最近我還看過瀝青虎男的作品。”


    “怎麽樣?”


    “好像受騙的感覺。總覺得下麵可能很有意思,就堅持著看下去,沒有任何高潮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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