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物理究竟是什麽’?


    受眾最廣的,馬文蔚編修的大物書上給出的解釋是:‘物理學研究物質的基本結構,基本運動形式和相互作用的規律的科學。’


    定義誰都會背,可是真的明白它是什麽的人非常少,有一部分人連進入大學之後,都對這學科一知半解。


    在這班上,明白它的人,更是少數中的少數。


    可以確定的是,物理不是簡單的題。


    哪怕是對聽起來十分假大空的理論物理而言,它也不隻是理論而已——哪怕是思想實驗,也是以現實為藍本,建立一個隻存在於理想中的實驗條件。


    ……


    那天下午是個實驗課,目的是令學生們熟悉這學科。


    大雨中,梧桐虛弱地垂著葉脈。外頭咕隆響過一聲響雷,豆大雨滴砸在窗上。


    陳嘯之進實驗室時,室內開著十分足的冷氣——他直接去找了他的直係前輩,混進了前輩的組裏,一對對的同桌或同學各自找到自己的試驗台……然後沈晝葉孤零零地走了進來。


    ——陳嘯之這次直接把沈晝葉丟下了。


    午休時陳嘯之淋得一身透濕,手裏還提著個滿當當的塑料袋,結果那學長一勾手,沈晝葉就拋下他,去素不相識的學長那裏午休。陳嘯之這輩子沒經曆過這種事兒,看著沈晝葉那毛茸茸還透著委屈的小腦袋,看了一眼,冷漠地別過了臉去。


    沈晝葉臉上還有被課桌壓出的紅印兒。她穿著個細吊帶,顯得格外單薄。實驗室裏冷氣開得足,因此這小姑娘一進來,就凍得一哆嗦。


    陳嘯之眼角餘光瞥見,這女孩兒好像剛睡醒。


    沈晝葉看了看周圍,全都是有搭檔的人,跑到陳嘯之麵前,求助般小聲道:“班長……”


    陳嘯之說:“組裏人滿了,抱歉。”


    他的直係學長陸之鳴拿著實驗器材清單回來,看了一眼教室,忽而疑道:“陳嘯之,那小姑娘不是你們班的麽?”


    他指的是站在門口的沈晝葉。


    被點到名的人不置可否地嗯了聲。


    “挺可憐的啊,”陸之鳴感慨道:“你不去跟她一起?跟我一組不太好吧?”


    陳嘯之禮貌道:“不了,我還要臉。”


    “……,”陸之鳴說:“陳嘯之,我認識你這麽多年,知道你平時挺好說話一人……但是,這小姑娘有沒有得罪過你,我必須打個問號。”


    陳嘯之清點實驗器材,沒搭陸之鳴的茬兒。他心說這丫頭片子把我人生都給得罪了,沈晝葉五歲的時候能跟我扯著頭發幹架,十五歲就能對著我的人生給我添堵。


    “為什麽?”陳嘯之慢條斯理地問:“哥,你都沒跟她說過話。”


    陸之鳴看看那個孤零零的小姑娘,又烏雞鮁魚地瞥陳嘯之一眼,終於道:“她挺漂亮的,漂亮小姑娘一般得罪不了人。”


    “……”


    這也叫理由?!要臉嗎?


    陳嘯之耳根都有些發紅:“哪裏漂——”


    陸之鳴立刻打斷他:“這他媽還叫不漂亮?你這代人要求也太高……”


    可陸之鳴還沒說完,他也被帶實驗的老師打斷了。


    暴雨聲中,老師拍了拍手,實驗室的喧囂戛然而止。老師問道:“同學們,各自都有搭檔了沒有?”


    稀稀落落地有人答應著,說有了。


    老師指著一個角落,問道:“你有沒有搭檔?沒有的話我給你指派個……那個女同學,說你呢。”


    老師說的是沈晝葉。


    陳嘯之終於發覺,沈晝葉仍站在角落裏,背對著他,單薄的肩膀甚至在發抖。


    十五歲的陳嘯之冷冷看著女孩兒的身形,心想她是活該。


    ……


    沒有必要,阿嘯,沒必要和女孩子計較這個。一片寂靜中,天使小人卟一聲出現,趴在陳嘯之耳邊,這樣說。


    沒必要計較嗎?你記不記得那袋零食。惡魔小人也砰地出場。


    天使小人立刻在陳嘯之腦袋上打轉:她又不知道那袋零食!


    惡魔小人不甘示弱,用魔鬼尾巴戳戳陳嘯之的耳朵,說,她不知道的事兒還多了去了呢,比如她知道你是誰麽?她知道你對她掏心掏肺好過……


    天使小人安靜了一會兒,說了六個字:


    可是阿十會哭。


    “……”


    惡魔小人支吾半天說不出話來,仿佛天使犯規一般,可是那句話又確實無法反駁——惡魔小人砰地消失,實驗室的喧囂終於撲麵而來。


    陳嘯之看著沈晝葉,無聲翕動嘴唇。


    可他還沒說出第一個字符,就被一個平直的聲音打了回去。


    “老師。”梁樂舉起手,平淡道:


    “我和她搭檔。”


    ——怎麽,上趕著想和她一組,陳嘯之你犯賤呢?


    沈晝葉是個和誰搭檔都無所謂,和誰做同桌都沒關係的人,心大得很。何況對沈晝葉來說,陳嘯之這名字隻能和“班長”二字劃等號。


    陳嘯之沒有任何幹涉沈晝葉的決定的立場,但他可以保留對沈晝葉翻白眼的權利。


    放到今天下午的場合,就是拒絕拉她一起做實驗。


    這很合理,他想。


    “啊啊!”


    這聲音屬於一個女孩子,聲色清亮,陳嘯之十分熟悉。


    沈晝葉和他隔了兩個過道,陳嘯之扭過頭時正好看見她用兩張抽紙拚命擦著自己的實驗記錄本——她應是把紅墨水灑在了本子上。陳嘯之漠然心想,她等死吧。


    那個學長——梁樂,走了過去。


    陳嘯之便隔著兩個過道,冷漠地看著他倆。


    梁樂這人,特別不適合做搭檔。


    隻要不是轉學生,應該都會知道這件事。梁樂原本就是從他們人大附升上去的,當初初中時期就為人孤僻,人緣不好,有時甚至極為刻薄惡毒。這梁樂突然去找沈晝葉,難道是以為她好欺負?


    不過沈晝葉願意,陳嘯之懶得幹涉,甚至生出一種‘我老惦記著她是不是我腦子有病’的想法。


    ……梁樂為什麽找她?


    正是那一刹那,陳嘯之突然感覺到了不對勁。


    下一秒。


    他清楚地聽見那“一向待人尖酸刻薄”的梁樂說:


    “你手上都是墨水。”他道:“看這兒。”


    然後梁樂在沈晝葉細白的指頭上點了點,示意她張開指縫,他一手拿著濕巾——在陳嘯之的角度看來——握住了,少女柔軟指節。


    然後細致地擦了起來。


    ……


    除去紅墨水事件,那天下午過得非常安靜,也不太堵心,沈晝葉同梁樂一組,順順當當地把實驗做完了。


    “學長,”沈晝葉拿著打孔機好奇地問:“你為什麽不和同學一起呢?”


    她問得非常直白,不和他兜圈。


    梁樂斂起眼睫,漠然道:“同學太吵。別bb了,給我弄缸水來。”


    “可我也挺吵的,你也嫌我bb。”沈晝葉一邊去拿水缸,一邊自嘲笑笑,“要不然也不會這麽招嫌棄了。”


    梁樂擺弄著手裏的設備,搖了搖頭,直白地說:“你雖然bb得多,但嗶出來的話聽起來不太煩。而且——我判斷你是被欺負了。”


    ……欺負嗎?沈晝葉想,也可以這麽說吧。


    梁樂又將設備懟了下,問:“他為什麽這麽對你?”


    沈晝葉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將三分之二缸水放到實驗台上讓梁樂做實驗,設備就位,梁樂也便不再問詢。


    沈晝葉正打算打開課本,梁樂卻突然開了口。


    “保護自己應該成為自己的本能。”


    梁樂淡淡地說:“知道會受傷的話,就離壞人遠點。”


    實驗室真的太冷了,放學後,沈晝葉哆哆嗦嗦回教室,拎起了自己的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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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室裏所有人幾乎都走光了,隻剩零星幾張桌上還擺著東西。


    沈晝葉的桌上空著,隔壁桌上則擺著陳嘯之的東西——還有一個全家的白袋子。沈晝葉將自己的書包收拾完,不小心動了一下陳嘯之的便利店袋,裏頭居然咕嚕嚕滾出一包小熊形狀的橡皮糖。


    這個班長居然吃這麽可愛的零食嗎?沈晝葉頭上冒出個問號。


    沈晝葉給陳嘯之把糖塞回去,背包走人,出門時正好撞上了這個班長。


    陳嘯之連一眼都沒看她,目光傲慢地掠過沈晝葉,仿佛她隻是背景中最無關緊要的部分。


    沈晝葉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她永遠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得罪了陳嘯之——他有時候會展露出一點溫柔,可是那大概隻是曇花一現:大多數時候他都十分冷漠,甚至有一種沈晝葉是他的仇人的樣子。


    沈晝葉以前還想爭取一下,但如今,她已經開始看開了。


    ——隻是心裏,會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高中部的位置,較之他們初中部要偏不少,校門口緊靠著幾條窄小的胡同,人群繁雜。


    沈晝葉撐著傘,走出這條街時,撞見了幾個流裏流氣的、敞著懷穿花襯衫的,人高馬大的黑社會。


    黑社會和平常人的區別是很大的,普通初三學生也很難見到這群人,但是一見就能分辨出來。他們顯然不會在學生放學時活動——他們目標太大,而且這條小街上學生與家長川流不息,這群人活動起來非常不方便。但是如今學生已經放假了,這群人便紛紛出來收租。


    其中領頭的男的約莫三十多歲,頭發下都是青龍紋身,左臉一道刀疤。


    十五歲的沈晝葉頭一次見頭上的紋身,視線剛不受控製地飄到那人頭上——


    “瞅什麽?”


    那男的立刻吊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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