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顏頓時六神無主, 甚至因為容貌的事暫時忘記和容恒的不快。琳琅替她擦了許多粉,還貼了麵靨和花鈿點綴她的臉,使得眾人看她時不會關注她鬆弛的肌膚, 可即便如此,也不過是改善一些,那種疲態騙不了人,她明明才15, 還未來得及完全綻放, 怎就開始凋零了?


    顧顏心煩意亂,她剛進入老夫人院中的垂花門,遠遠看到宋朝夕從轎子裏下來,明明是同一天出生的姐妹, 宋朝夕的臉跟剝了殼的雞蛋似的,剔透晶瑩,如上等美玉, 貼著都看不到一點瑕疵, 反觀她卻像是皺了的橘子,縱然靠妝扮壓了一些,卻顯得很蒼老, 略一看比宋朝夕老了好幾歲, 顧顏心底的失落卻無論如何都抹不平。


    她忽然想起宋朝夕的錯金銀手鐲, 自打那日在永春侯府夢過一次,她就再也沒有夢到過手鐲了, 她一味把心思放在容恒身上, 沒怎麽關注過,如今她肌膚蒼老,很難恢複往昔, 若她有了手鐲,是不是意味著她能越變越美?


    “請母親安。”顧顏屈身行禮,顧顏垂著眼簾,蓋住眼中狂熱的光。


    宋朝夕淡淡地應了一聲沒說話,倒是青竹打量許久,等走遠一些才低聲道:“夫人,二小姐怎麽好像衰老了?臉皮鬆了不少,我瞧著不如前幾日精神了。”


    宋朝夕也察覺到了,原以為是她的錯覺,如今看來根本不是。其實宋朝夕在古籍中看過整骨的記載,可書中描述的不算詳細,隻說整骨沒有絲毫危害就能讓人變一張臉,她看完文字記述後,十分懷疑。要知道人的麵部靠骨骼支撐,骨骼會隨著年紀漸長而有變化,是以年紀大了之後女子麵部總要比少女時要寬一些,骨骼也更明顯,骨骼撐起肌膚,若骨骼有變動,肌膚怎麽可能沒有任何變化?


    可她沒想到變化竟然來得這麽快。


    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整骨之事,很少有人做,薛神醫未必精通,即便她其他方麵醫術厲害,卻也可能是這方麵的新手,做不好也是極有可能的。


    若是宋朝夕,哪怕知道如何整骨也不會替人做這種事,身為醫者不僅要考慮一時,更要替病患考慮長久,宋朝夕以往給病人開方子時,知道開猛藥效果好,也能讓病人更高看自己的醫術,可開猛藥的效果是一時的,從長遠看,猛藥會導致患者髒像不妙,她因此總會給病人開溫補的藥,哪怕治療時限長一些,也不願病患軀體受損。


    薛神醫卻完全不同,她願意替宋朝顏取心頭血,完全不顧宋朝夕的死活,這樣的神醫本就談不上醫德,宋朝顏又不是她的親人,她會這樣對宋朝顏絲毫不奇怪,左右宋朝顏後續還得靠她修補呢,也不敢對她如何。


    若顧顏夠聰明,就該懸崖勒馬,及時止損,可惜啊,人總會一錯再錯,顧顏容貌受損自然會供著薛神醫,把薛神醫當成唯一的救命符,若心亂了,旁人說什麽便是什麽,最後再想回頭可就難了。


    宋朝夕想到這,已經進了老太太的門,換了碧綠色緞麵夾襖的溪月,端著臉盆出來,見了宋朝夕,福了福身子行禮,笑著:“國公夫人。”


    宋朝夕笑了,“什麽事這麽高興?”


    “素心小姐來伺候老夫人,素心小姐會唱關外小曲兒,老夫人陪國公爺上戰場時,曾在關外待過,她誇素心小姐唱得很地道,正在說笑呢。”


    宋朝夕摘下鬥篷走進去,老夫人穿了織金的吉祥紋短襖,坐在榻上,笑著朝她招手:“你快過來,素心這丫頭唱得小曲兒格外好聽,好多曲兒都有些年頭了,是我年輕時候愛聽的,看不出她小小年紀竟然會這個。”


    素心慌忙起身,給宋朝夕行禮,“國公夫人。”


    她偷偷打量宋朝夕,宋朝夕要笑不笑地盯著她,黑眸明亮,燦若星辰,素心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美的女子,且宋朝夕通身打扮不俗,許多頭飾都是素心見也沒見過的,新潮的很。再加上身段風流,如灼熱日光,讓人忍不住垂下頭,根本不敢正視她。


    宋朝夕笑著抬手,“不必多禮,以前聽聞關外女子都很會唱,我是不信的,看到素心又信了。”


    素心臉頰發熱,宋朝夕年紀和她一般大卻已經是國公夫人了,聽下人說國公爺很疼她,這樣的女子人人都會羨慕吧?其實關外許多女子都會唱些曲兒民歌,可在京城,閨閣女子唱曲兒會顯得上不了台麵,素心原本擔心自己唱的登不了大雅之堂,聽宋朝夕這麽一說不由放心一些,便越看宋朝夕越喜歡。


    顧顏進來時看到素心嬌美的臉,臉頓時沉了,笑都笑不出來。老夫人瞥她一眼,臉色也淡下來。等顧顏行完禮,老夫人才淡聲道:“你手受傷就不用來請安了。”


    顧顏哪裏敢?她昨日把容恒拒之門外,到了夜裏越想越覺得自己過火了,她不該做的這般顯眼,如今看老夫人的表現,怕是闔府都知道了,老夫人越是免了她請安,她越是不敢受,當下惶恐道:“孫媳隻是手受傷,不妨礙請安,能給祖母請安是孫媳的榮幸。”


    宋朝夕要笑不笑地給老夫人端了杯茶,老夫人抿了口才垂著眼,不鹹不淡道:“你娘家的表妹素心既然來國公府做客,你且不要怠慢了人家,待會便帶素心去府中走走,熟悉一下。”


    顧顏心差點把牙咬碎,不過是來做客的,有必要到處走走,熟悉一下?國公府近日添了不少下人,粗略一數也有四五百人了,家中這麽多人,免不了各院都有親眷來拜訪,也不見老夫人各個都關注,怎的對素心就如此特別?難不成是看她至今未孕,又對容恒不體貼,就動了要收素心的心思?


    素顏那張臉,完全就是她的翻版,羸弱得恰到好處,簡直好笑,裝可憐給誰看?裝成這樣還不是為了勾引容恒?從前顧顏自己這樣沒覺得任何不對,如今看別人這般,卻覺得被人搶了風頭,她容貌不如素心清新嬌媚便罷了,竟然比不過素心楚楚可憐?顧顏有些笑不出來了,可她能怎麽辦?是她要太後替她安排假的身份,是她要上顧大人家的族譜,如今她就是嘉慶侯府的庶女,素心就是她名義上的表妹,她總不能把自家人推出去。


    顧顏忽然覺得自己是在自討苦吃,早知今日,當初她絕不會改變身份,做顧大人的庶女。


    竟然給自己帶來這麽大的麻煩。


    顧顏垂眸,“是,孫媳知道了,待會就帶素心表妹四處走走。”


    老夫人笑笑,又問了素心老家的一些事,得知從前的一處堤壩去年決堤過,老夫人感慨萬千,為受災的民眾祈福,還念了句阿彌陀佛,素心又挑了幾件趣事告訴老夫人,老夫人越聽越高興,自始至終都跟素心和宋朝夕說話,選擇性地忘了顧顏。


    顧顏好幾次想插嘴,可她一點不懂這些,有意表現卻根本插不進話,她也想為自己昨夜的行為辯解,比如說她生病了,怕世子爺感染了病氣才不讓世子爺進門的,可她每每想辯解,宋朝夕就不著痕跡地把話頭轉開,到最後顧顏連一句解釋的機會都沒有。過了一會,楊嬤嬤進來伺候老夫人用膳,老夫人留她們一起吃早膳,宋朝夕笑道:“母親小廚房的廚娘,手藝不是一般好,我隻吃過一次早膳,竟惦記了許久。”


    老夫人覺得好笑,“你怎麽跟老二說一樣的話?”


    宋朝夕一愣,“國公爺也這麽說?”


    “也罷,你們倆吃飯的口味大抵差不多,若你們都喜歡,我就把廚娘撥給你們。”


    “哪能叫母親割愛啊?我也就是隨口說說,後頭沒廚房,我吃大廚房的菜便可以了。”湖心小築地方不大,排汙也不方便,實在沒地兒設廚房,隻能做些簡單的吃食,每日的飯菜都是大廚房做好了叫人送去的,一開始宋朝夕有些不習慣,久了就覺得沒什麽不方便的。


    老夫人笑說:“你倆哪哪都像,活該是一對,老二別的都好,就是太忙了,我還盼著你們能早日生個孩子出來,這府裏多少年沒有初生兒了。”


    顧顏眉心一跳,心裏很不是滋味,老太太怎麽不提盼著她肚子有動靜,怎麽就隻說宋朝夕呢?


    宋朝夕笑了笑,心說你兒子雖然忙,那事上卻一點沒耽誤,有時候一夜都要好幾次,不過孩子這種事真是急不得。“母親你又取笑我,我若真生了,你哄孩子哄煩了,可有的頭疼了。”


    老太太笑,“我巴不得你多生幾胎,你若不想哄,直接抱來給我,我給你們帶。”


    溪月和楊嬤嬤在一旁說討喜的話,顧顏越聽越不得勁,出了老太太房中,見嬌柔羞怯的素心跟著自己,臉瞬間黑了。素心看到她眼神冷凝地盯著自己,不由弱聲喊:“表姐……”


    顧顏對素心這個便宜表妹,當然沒什麽好感,說話也尤為冷淡,“素心,你我都知道,你便如同寒冬臘月,屋裏的那一方涼席,是極其不合宜的擺設,我希望你能恪守本分,住幾日便主動離開,無論喬氏說了什麽,你都不應該留在國公府。”


    “表姐,素心沒想跟你搶世子爺。”


    “你不想跟我搶?我就不信你對世子爺不動心,你這樣的孤女恐怕恨不得飛上枝頭變鳳凰吧?說的好聽有用嗎?還不是賴在國公府不走?你若現在離開,我便相信你是真的對世子爺沒任何想法。”


    素心被說得委屈,柔弱道:“世子夫人,是姑母叫我過來陪你的,你要是不願意我留下來,就跟姑母說吧,我可不敢擅作主張。”


    來了!來了!她又裝可憐,偏偏她又柔又嬌,柔弱無骨。顧顏氣的嘔血,容恒現在說不喜歡,若相處久了,指不定會看上眼,顧顏摸向自己鬆弛的臉,無由來生出前所未有的慌張。


    顧顏試著往湖心小築安排過幾次人,可湖心小築如銅牆鐵壁一般,一隻鳥都飛不進去,她一時沒辦法拿到鐲子,隻能偷偷出府去找薛神醫。薛神醫如今就在京城,顧顏知道她的住處,按照約定,薛神醫正在房中等她,等顧顏卸了妝容,讓薛神醫看清自己素顏的樣子,就連薛神醫也是一怔,“你的臉怎麽成了這副模樣?”


    顧顏滿肚子苦水,“你不是說整骨沒有任何危害嗎?為何我的臉鬆成這樣?現在還有的補救嗎?”


    薛神醫微微蹙眉,“整骨的後遺症不能說一點沒有,可一般人都能撐十幾年,等十幾年後你已經年紀大了,臉鬆一點也不礙事,可我沒想到你會鬆的這麽快,這可能跟你平日保養不好有關,其他人可不會這樣。”


    怎麽把過錯都推到她身上來了?顧顏被說得更為心煩,身為世子夫人,她保養上一點沒落下,根本不不像薛神醫所說。如果可以她隻想要回從前的臉,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臉鬆鬆垮垮,皮膚蒼老,沒一點精氣神。“還有補救的法子嗎?”


    薛神醫沉吟,她徒兒端了一個托盤上來,托盤上有許多形狀怪異的細針,“我還有一獨門秘技,用一根絲線提拉起女子的麵部來,正適合你這種麵部鬆弛的症狀,隻是此秘技價格不菲,需收費百金。”


    顧顏蹙眉,她出嫁時嘉慶侯府什麽嫁妝都沒給,沈氏雖然給了她一些,可沈氏的嫁妝一半以上被宋朝夕拿走了,她來了國公府為了籠絡下人拿了不少錢出來打點,她本身又不善經營,田莊鋪子一直虧本,手頭的餘錢並不多,收費百金於她而言實在不是一筆小數目,可臉是女子在內宅立足的根本,若她連這張臉都保不住,又如何繼續做這個世子夫人?


    顧顏咬咬牙答應了,薛神醫這才笑道:“你放心吧,麵部鬆弛在我這不算大事,你實在無需如此慌張。”


    她聲音淡然,胸有成竹,顧顏聞言也漸漸放下心來。薛神醫在她麵部敷了麻藥,顧顏很快沒什麽痛感了,可她從銅鏡中卻看得膽戰心驚,這薛神醫竟然用針在她臉上戳來戳去,最後所有的針線拉緊,她的麵部瞬間回春,皮膚變得比從前更緊致。


    顧顏不敢相信地看向鏡中自己,皮膚緊致後她麵部輪廓都變了,臉比從前小了一圈。


    一根絲線就有如此神奇的功效,顧顏不由欣喜,“薛神醫,你真是神了。”


    薛令春笑容輕鬆,“我早說了,麵部鬆弛是小事,你實在無需驚慌,更不用哭哭啼啼的,我還等著你扳倒你的姐姐,替我報仇呢。”


    上次薛令春吃了宋朝夕的虧,一直咽不下這口氣,她雖然隱約記得那毒藥的配方,可為了配置解藥也花了兩個月的功夫,那兩個月她日日像被螞蟻啃噬內髒,被陽光灼燒肌膚,痛苦不已,早已恨透了宋朝夕,奈何宋朝夕一直在國公府不出來,她隻能寄希望於顧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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