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蹤明站在不遠處的涼亭中,等容恒過來,聊了幾句,便心照不宣地自顧自喝茶了。


    容恒徑自往假山走,跟在丫鬟後麵匆匆而來的宋朝顏麵色蒼白,走到沒人的地方,才把頭靠在容恒肩膀上,“恒哥哥。”


    多日不見,容恒憔悴了許多,眼中也多了許多從前沒有的複雜情緒,宋朝顏沒想到他會來看自己,欣喜之餘,軟聲道:“恒哥哥,國公爺他有所好轉了嗎?”


    容恒搖搖頭,“太醫們束手無策,我父親依舊昏迷不醒,聖上經常去府中探望父親,卻還是那般。”


    宋朝顏的心思都放在‘聖上去府中探望這幾個字’上,皇上日理萬機,一次兩次就算了,卻經常出宮探望,傳言果然不假,皇上和國公爺交情匪淺。


    “恒哥哥,你一定要注意身體呀,朝顏很擔心你。”宋朝顏神色柔弱,聲音如鶯,滿心依賴的樣子讓容恒內心柔軟了幾分。


    “我這次來是有事告訴你,薛神醫的徒弟已經進京了。”


    宋朝顏難掩欣喜地攥緊手帕,她出生就體弱,宋朝夕在外麵跑時,她隻能待在屋子裏傻傻地看著,如果薛神醫的徒弟能帶來治她身體的法子,她就再也不用像從前一樣,被困在院子裏,整日看向頭頂四方的天了。


    “那他怎麽說?我的病還有得治嗎?”


    容恒就是為這事來的,他莫名覺得薛神醫的法子太荒謬,用雙生姐妹的心頭血治病,如果是從前,他一定毫不猶豫地答應,可如今他腦中卻不禁浮現出那張和宋朝顏一模一樣的臉。


    “恒哥哥?”宋朝顏有些不解,拉著他的手,滿眼祈求,“恒哥哥,你就實話告訴我吧?難道對方也沒什麽好法子?”


    “有是有的。”


    “那……”


    容恒看了看她,“他說要用雙生姐妹的心頭血做藥引。”


    “雙生姐妹?”那不就是宋朝夕嗎?宋朝顏眼中閃過狂熱的光,她從未覺得有個雙生姐姐是如此好的一件事,她需要藥引,宋朝夕剛好存在,看,連老天都在幫她。隻需要一點心頭血而已,隻需要一點血而已,取個血有什麽難?治好後她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了,她再也不用像現在這樣,被困在小小的院子裏,每日了無生氣,“我這就去找宋朝夕,這就去取血!”


    容恒蹙了蹙眉頭,“朝顏你聽我說,這事沒你想的那麽簡單。”


    “不就是一點血嗎?拿根針戳進去取一點就是了。”


    容恒看著她,“沒有你想的簡單,你的身體隻有薛神醫才能治,這血需要連取十二次,且次次都要足量才行,宋朝夕已經及笄,即將嫁人,一旦取血必定會驚動夫家,她也會因此沒法伺候自己夫君,這一年內更沒法懷有身孕。”


    “那讓她不嫁人就是了,不懷孩子就是了,”宋朝顏說的理所當然,這算什麽難事嗎?要不是宋朝夕,她怎麽會胎裏不足,活成這副模樣?“我這麽多年都過來了,她虛弱一年又能怎麽樣?都是姐妹,這是她該做的。”


    容恒歎了口氣,他以為覺得朝顏不諳世事是好事,如今卻覺得這性子是雙刃劍,如果父親真的去了,他勢必要撐起國公府,朝顏這般性子哪裏能做當家主母?又怎麽替他管理好內宅,管理國公府一兩百號人?


    “我聽說,老太太已經托人給她說親了,她也不可能同意耗費一兩年時間供血給你。”


    宋朝顏沒覺得哪裏困難,她不同意?綁了就是,反正沒幾個人知道侯府還有個大小姐,隻要把宋朝夕綁在家中就好了,但是父母老太太會同意她這樣做嗎?一定會的,他們最疼愛自己了,尤其是母親父親,隻要能救自己的命,他們一定會答應的。


    宋朝顏魔怔一般,恨不得立刻撲去宋朝夕房中,把她綁起來取血。


    容恒從假山後麵出來神色恍惚,他總覺得自己這樣做不太妥當,朝顏是他的心上人,他一定會幫她,隻是如此一來……


    眼前閃過一抹鵝黃色身影,緊接著是那張過分明媚的臉,特別的香味傳來,容恒微微回神。


    他垂著眸,莫名不敢正視她。


    宋朝夕沒打算向他行禮,事實上這人她看都不想再看一眼,她是跟著宋朝顏來的,遠遠看到他們躲進假山後。這倆人私會除了搞點不正經的事,便是商量要事,按照書中劇情,容恒一定是來告訴宋朝夕取血治病的法子。


    她真是被這對狗男女氣壞了!宋朝顏的命是命,她的命就活該比人賤嗎?一命換一命,這世界上竟然有這樣好笑的事,她嗤笑一聲:“世子爺真是好孝順的!自己父親病重,不在病床前伺候著,還有心思跑來我們侯府私會,敢情你的親生父親在你心中一錢不值,敢情你這世家子弟的孝道喂了狗!”


    這指責已經很嚴重了,聖上推崇以德治國,推崇孝道,如果他在朝為官時被人彈劾,嚴重了是要丟官的,若這事被放大,以後他想入仕可就難了。


    容恒眉頭緊蹙,“宋姑娘你說話注意點!”


    “我說的難道不對?國公爺為國出戰,得百姓愛戴,聽說近日寺廟香火旺盛,百姓們自發為國公爺祈福,世子爺不在家衣不解帶地伺候就算了,竟然有心思花前月下,真是讓我開了眼界,國公爺那般正直無雙的人,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兒子!”


    她的嫌棄很是明顯。


    容恒麵色一白,他沒覺得自己哪裏不對,父親昏迷,可國公府上百號人,自然不需要他衣不解帶,他隻需要白日關心幾次即可,宋朝夕的指責實在讓人一頭霧水,可他卻一點挑不出錯,畢竟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生死難測的人是他的父親。她這指責是為了替他父親打抱不平,還是別的?她好像很崇拜他的父親。


    縱然容恒從小到大聽慣了別人拿他和父親對比,可這次更讓他不舒坦。


    “這好像跟宋姑娘無關。”


    “是無關,誰又能管的了世子爺你啊,”宋朝夕嗤笑一聲,很看不上他的樣子,“我隻是覺得世子爺整日讀著聖賢書,滿嘴仁義道德,卻做出這樣不堪的事,實在虛偽的很。”


    “宋姑娘!你慎言!”


    宋朝夕蔑他一眼,鄙夷的目光看得容恒青筋直跳,雙手緊攥,他滿心不平,可他卻一句話說不出口,莫名的他有種錯覺,好像宋朝夕知道了取血的事,他搖搖頭,覺得自己多想了,薛神醫的徒弟剛到京城,從頭到尾都是他親自接觸的,旁人是根本不可能知道的。


    而他有什麽錯?他隻是希望自己的人活下來,這有錯嗎?


    宋朝顏為了避人耳目,故意比容恒遲出來,因得知自己身體有救染了紅暈的臉,在看到站在一起的宋朝夕和容恒時,卻陡然煞白,鬆枝扶著她,心裏也是咯噔一下,宋朝夕和宋朝顏本就長得一樣,從前宋朝顏跟容恒站在一起,一個柔弱一個英俊,倒也相配,可換成了宋朝夕她才發現,這種般配和旗鼓相當,一下子就把宋朝顏壓了下去。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才是一對呢。


    原來女人不柔弱地依附男人,也有另一番風采。


    宋朝顏勉強笑了笑,走上前拿著侯府嫡女的款兒,柔聲問:“姐姐跟世子爺聊什麽呢?”


    宋朝顏眼中的防備顯而易見,宋朝夕同為女子,太明白這防備的含義了。她挑眉笑了,原來宋朝顏也會害怕,怕自己僅有的這些東西被她一點點搶走,既然如此,她不做點什麽實在對不起人家。


    她眸光瀲灩,抿唇輕笑:“聊什麽?當然是聊一些不能讓妹妹知道的話題,我不得不說,妹妹眼光不錯,世子爺真的是一表人才呢。”


    容恒麵露震驚,他什麽時候跟她聊過不能讓朝顏知道的話題?這女人變臉的速度實在太快了點,他過來的時間太長了,不適合再待下去,為了避嫌便看了宋朝夕一眼,轉身跟宋蹤明一起走了。


    他走之前竟然沒看自己。


    宋朝顏手攥緊,要笑不笑,等他走,眸色才涼了幾分,“姐姐過獎了,我和世子爺從小便認識,關係自然不一樣,如姐姐所言,世子爺一表人才,是空中皎月,不是誰都可以肖想的。”


    宋朝夕嗤笑一聲,搞得跟容恒是個香餑餑似的,那種貨色送她都嫌辣眼睛,肖想?宋朝顏真以為誰都跟她一樣沒見識?


    “那我肖想了又怎樣?”


    “宋朝夕!不是你的東西,你不該碰!別人的東西就那麽好?”


    宋朝夕彈著指尖丹蔻,“當然,男人之類的,總要搶別人的才好玩,所以妹妹一定要把你的容恒哥哥看好了,千萬別落到我手裏了,你說你除了他還有什麽?要是連他都沒了,妹妹你豈不是好可憐?”


    上輩子宋朝顏把原身送到了容恒身邊,這一世,宋朝顏已經懷疑容恒對她有感情,她倒要看看宋朝顏還會不會放心讓容恒娶她。


    宋朝顏氣的發抖,如若隻是尋常姐妹,她也未必會這樣生氣,可宋朝夕跟她長得一樣,卻比她健康比她膚色紅潤,比她身材妖嬈。容恒會不會也喜歡宋朝夕這樣的女人?會不會也在心裏比較過她們,就像幼時一樣,別人誇她善書善畫善女工,之後總要誇一句宋朝夕活潑可愛,讓努力了許久隻為了得到長輩誇讚的她,瞬間氣得說不出話來,好像她的努力在宋朝夕的活潑可愛麵前根本不值一提。


    宋朝夕回到房裏也是氣,雖然宋朝顏可惡,可說到底助紂為孽,娶原身,取原身心頭血的人都是容恒!要不是有容恒,宋朝顏一個連瘦馬都不知為何物的閨閣少女,怎麽可能尋得到薛神醫?世人總下意識把罪責全部怪在女人身上,殊不知這棒槌一樣的男人,更可惡!


    宋朝顏十有八九已經知道了她的血可以治病,她不能再束手待斃了,隻是她要怎麽做?是見招拆招,指望老太太權衡利弊之後,發現自己的價值,扶持這個嫡孫女,還是如壁虎一般,斷尾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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