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這位隊長大咧咧地坐在危險的道?路邊,若無旁人地抽著細細的向導素。


    他靠著牆的腦袋上?長出了一朵雪白的蘑菇。


    黏膩而潔白的菌絲披下來,覆蓋了男人小半張的麵孔。那些柔軟的網狀物搖擺著,十分緩慢地向他的肩頭和身體侵蝕。


    “幹嘛用這種眼神看我。”他看見了倪霽,把夾在手中的向導素拿了下來,“你也知道?,幹我們這一行,這是?遲早的事,我算是?活得夠久的了。”


    “還能?撐多?久?”倪霽站在那裏問他。


    沒有特別的關?心和憐憫,隻有這五個字。


    大鐮認真看了倪霽一會,突然?苦笑一聲?,“你啊。”


    他們的交情非常淺,隻見過泛泛的幾麵。


    但他一下就聽懂了倪霽這短短五個字中的含義。


    他們這些天天混跡在死亡線上?的哨兵,有的時候會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甚至根本?不?需要真正的交往,就能?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倪霽希望他撐久一點,等?他去打開那扇逃生之門。隻要能?夠出去,就還有活著的機會。


    “是?共生。”大鐮看著眼前那個比自?己年?輕很多?的哨兵,“沒那麽容易死的,還有很長時間。”


    黃金樹汙染區像一個恐怖的惡夢,它?幾乎捕捉到了一切入侵者,大部分不?立刻殺死,卻顛倒人畜的地位,加以屈辱而長久的折磨。


    在這裏待久的人,幾乎沒有不?陷入瘋狂的。


    如?果有人說他會打開汙染區的門,可能?安慰不?到大鐮這樣的老兵。


    但倪霽或許是?一個意外。381次進出汙染區,全身而退的最強者。在整片北方哨崗,其實沒有人心裏是?不?服他的。


    如?果他真的能?打開這個汙染區的“門”,陷落在這裏的很多?人,隻要精神還沒有崩潰,就還有活著出去的可能?。


    “不?用太急。”大鐮坐在那裏,對這位晚輩說,“你要謹慎,再謹慎一點。隻要你還活著,我就覺得大家總還有那麽點希望。”


    倪霽點點頭,不?再多?說什麽,轉身就走。


    “等?一下。”大鐮叫住了他。


    他坐在地上?,頂著那朵以他的身體為菌床的蘑菇。


    在這裏的東西入侵他的身體的時候,他也隱隱約約地看見了這個汙染區內部的一些真相。


    “我現在有點明白了。”大鐮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裏的一切,都是?某個人的夢。你要找到隱藏著的那個人,他就是?這裏的柱,也就是?那棵黃金樹。”


    “去玫瑰營。倪霽。”


    ***


    “去玫瑰園。”


    林苑在看手中的地圖,分別之前那個哨兵告訴她,去玫瑰園,夜晚的玫瑰園。


    “那裏有一個人,找到他,或許就能?解開這一切。”那位哨兵有一點難過地閉上?眼睛,“在最痛苦的時候,我有好幾次,看見了一個人,一棵樹,金黃色的樹根像蛛網一樣控製著這個世界的一切。”


    林苑看來看去,地圖上?和玫瑰有關?的地方,好像隻有一處。


    她朝著那個地方,小心翼翼地摸過去。


    黃金樹汙染區對林苑來說,比從前去過的任何汙染區都更為艱難。


    這裏遊走著很多?古怪的動物。那些動物違背常規的強大,以捕捉和虐待人類為目的。


    最為麻煩的是?,它?們不?屬於人類,也不?是?真實的動物。


    至少林苑的觸手們無法從它?們的身上?探查到屬於活物的情緒。


    行走在沒有情緒的世界,對林苑而言就像是?行走在黑暗之中。


    不?能?提前“看見”、“感知”和“觸碰”,像是?被蒙上?了雙眼,上?繳了武器。


    危險的怪物隨時會從黑暗裏向她撲來。唯一幸運的是?,她看不?見對方,但大部分時候那些怪物也看不?到她。


    林苑走得很小心,還是?不?可避免地受了一點傷。她停下來給自?己的臉上?和胳膊纏上?繃帶,包紮好傷口,歇了一口氣?,抬頭看近在眼前的那座“玫瑰園”。


    原本?,林苑以為所謂的玫瑰園會是?一座花園,一處種植園之類的地方。


    到了近前,她才發現自?己完全理解錯了。


    這裏的“玫瑰”有另外一層世俗裏不?太好的含義。


    破舊的鋼鐵大門,四麵高高的圍牆,門內是?散落各種紙屑的長長街道?,兩側房屋前掛著的淩亂燈籠……


    這是?一個很不?好的地方。


    林苑想起那一次在軍管處,蒙受冤屈的倪霽被捆在刑架上?接受審判。


    當時的審判官用充滿惡意的笑聲?說,“長著這樣的一張臉,合該罰入玫瑰營服役,讓他為國捐軀。”


    全場圍觀的哨兵轟然?大笑,興奮又?扭曲,說著侮辱人的話,叫嚷著要關?顧他。


    各大哨崗,有屬於哨兵的編製,帝國裏有很多?的軍營。


    第一軍營,第二?軍營,皇家警衛軍……這個鎮子內就曾經駐紮著一支軍隊。


    但沒有一個真正的軍營,會以鮮花命名。


    玫瑰營。


    沒站在這個鐵門前的時候,林苑對這種地方沒有真實的概念。


    直到來到這裏,抬頭看到掛著鐵門上?斑駁的那幾個字,她才突然?間明白了,那些人當時對倪霽的惡意有多?深多?猥瑣。


    人類之間的惡,有時候未必就比怪物來的輕。


    林苑進來汙染區的時候,汙染區內是?屬於“白晝”的時段。


    天空裏沒有雲也沒有太陽,光線不?知道?從哪裏來的,灰蒙蒙的一片白,像一塊虛假的屏幕。


    東躲西藏,兜兜轉轉了很久,看見的是?空空蕩蕩的街道?,荒廢無人的“玫瑰園”。


    當林苑站在玫瑰園大門前的時候,天空像是?被人拉動了幕布,突然?間變暗了,一輪巨大的殘月升上?夜空。


    殘缺的銀色彎月無比巨大,


    銀白,冰冷,破碎得隻剩如?鉤的半抹圓弧,卻大到幾乎劃斷整張漆黑的夜空。


    “黑夜”伴隨著銀月的升空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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