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給我聽好了。等向導來了,一個個都把你們的?臭毛病收起來。”沈飛用手指遙點著每一個人,“我話放在這裏,該低的?頭低,該彎的?腰彎,端茶倒水該幹就幹。誰壞了事我跟他沒完。”


    “老大你別說了,”大虎捶了一下車廂,發毒誓,“如果那家夥真能把雷隊救了。別說端茶倒水,就是跪下來舔鞋我都願意。”


    “什麽鞋?”一個女孩的?聲音在這個時候插了進來。


    沈飛轉回頭,看?見?站在自己?麵前站著一位姑娘。


    姑娘穿一身深色寬鬆的?戶外裝,袖子折到?手肘,腰上別著一把槍,後背背一個不?太大的?背包。除了臉白和手細一點,完全沒有?印象中向導的?樣子。


    “請問是東濱的?哨兵嗎?”她?問道。


    “是,我是東濱哨長沈飛。”雖然看?過照片,沈飛還?是有?些不?太敢相信,“你……您是?”


    “特研所林苑。”林苑出示自己?的?工作牌,“飛艇在半路出了點事。我是搭車來的?。”


    她?的?語氣很平淡,既不?顯得拘謹,也沒有?什麽熱情。


    但?沈飛非常高興,得了寶貝似地,興奮得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擺。


    他殷勤地接過林苑的?背包,遞給身後那群探頭探腦的?那些家夥,親手給林苑拉開車門。


    “聽說了,聽說了。你們陷入了汙染區。”沈飛熱絡地說,“可真是不?容易。我這心一直懸著,生怕你就不?來了。”


    前年來過的?那位向導,隨身帶了七八個老大的?箱子,車子的?後鬥都差點塞不?下,所以沈飛這次特意拉了好幾個兄弟來幫忙抗東西。


    誰知道這次來的?這位風格不?同,隻帶了一個背包。


    哨兵們全上了吉普車的?車鬥。沈飛親自開車,請林苑坐在副座。


    這輛吉普是哨崗內唯一的?一輛機動?車。年代久遠,修修補補,雖然性能還?湊合,但?內飾就實?在是不?怎麽樣。雖然來之前,沈飛組織人手認認真真地擦洗打掃過,還?是顯得有?些破舊。


    從碼頭到?哨崗還?有?好長一段顛簸的?泥土路。


    為了給新來的?向導留個好點的?印象,沈飛來之前,把家裏女兒唯一的?布娃娃給拆了,讓妻子連夜用裏麵的?羽絨縫了個軟軟的?天鵝絨墊子。專門擺在給林苑坐的?位置上。


    林苑坐上那個墊子,駕駛位上的?沈飛忍不?住悄悄打量。


    年輕的?向導坐上車,隨便?調了一下椅墊,讓自己?歪舒服了,就不?再動?彈。也不?說話,擺著那張沒什麽表情的?麵孔,手腕支著下顎,歪頭看?窗外一路後退的?泥地,一幅百無聊賴的?模樣。


    是個性格冷清的?人啊。


    沈飛就開始覺得有?些緊張。


    他知道現在後車鬥上那七八個或坐或站的?家夥,肯定都豎著耳朵聽車廂裏的?動?靜,就等著他說話呢。


    那些哨兵們的?聽力?,可是比誰都好。


    “這一路,又是飛艇又是車的?,挺累的?吧?”沈飛終於鼓起勇氣,卻先說了一句廢話。


    向導沒有?回答,隻是把看?向窗外的?視線收回來,轉到?他的?身上,一臉不?想搭話的?冷淡模樣。


    沈飛的?話就接不?下去了,但?他又不?得不?繼續說。


    隻能強忍著尷尬往下說,


    “本來呢,肯定要讓你休息個兩天,調整調整狀態。才好意思和你開口。”沈飛笑得有?點僵,他已經好久沒有?低聲求過別人,很有?些不?習慣。


    “隻是前些日子,”他幹巴巴地說,“你或許也知道的?,附近的?五號汙染區突然擴散。我們有?個哨兵陷在了裏麵了。”


    “等大家把他救出來的?時候,他已經被那些畸變的?怪物折磨了好幾天。精神幾乎崩潰了。”


    林苑插了一句,“你是想讓我給他做精神疏導?”


    “對,對,就是這個事。”沈飛眼睛亮了,懇切地請求,“希望你能幫這個忙,那個哨兵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就要撐不?住了。我們給他打了好幾支向導素,一點效用都沒有?。”


    “可是,我精神梳理的?水平不?高,不?一定幫得崩潰邊緣的?哨兵。”林苑平靜地回答。


    她?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精神梳理是一個精細活。在帝都,在梳理室接受她?精神疏導的?哨兵們,無一不?露出一臉痛苦的?模樣,之後也很少有?人敢再來找她?。想來她?在這一方麵,是不?太合格的?。


    隻是這句話配上她?麵無表情的?臉,就顯得有?些過於冷漠。


    待在車後鬥的?大虎呼啦一下站起身來,被身邊的?七八隻手拉住,用力?按回座椅上去了。


    短發的?女哨兵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讓他衝動?誤事。


    雖然每個人的?表情,都和他一樣憤怒又悲傷。


    車廂裏開著車的?沈飛心中一陣焦躁,他不?知道該從哪裏給林苑解釋起,話說得急促起來。


    “他是為了救人才把自己?搭進去的?。汙染區邊緣開始擴散的?時候,以他的?腳程,完全來得及跑出來。”


    “隻是那裏剛好有?個臨時的?村子,有?老人,還?有?很多孩子。”


    “孩子們出來了,他卻沒跑成。他明明是整個哨崗裏,速度最快的?哨兵。”


    “我是親眼看?著的?,眼睜睜看?著他被那種東西抓住腳踝,一路拖進那團黑霧裏去。”


    “等我們好不?容易把他救出來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三天,他連話都說不?會說了……”


    沈飛知道自己?太激動?了,話說得語無倫次的?。


    他張了張嘴,生生把胸口沸騰的?情緒咽了下去。勉強自己?擠出一個難堪的?笑,


    “瞧我,一下說急了。我們先回去,先回去再說好了。”


    這樣不?好,他在心底對自己?說,向導的?情緒必須穩定,精神疏導是不?能強迫的?。如果她?不?願意,事情就辦不?成。


    等到?了地方,先安頓好人,再慢慢求她?,總有?辦法的?。


    別把事情搞砸了。


    怕就怕,小雷他,等不?了。


    雷歇爾是他手底下最好的?兵。15歲就進了軍營,自己?一路看?著他從一個少年成長為人人信賴的?副隊長。


    又眼睜睜看?著他變成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卻束手無策。


    明明白塔中有?大批可以治愈哨兵的?向導。但?他們卻從不?肯輕易到?哨崗來。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爭取到?了一位。一定不?能搞砸了。


    從小生長在白塔中,無憂無慮的?向導,又怎麽會知道哨崗中士兵們的?艱難,怎麽可能體會到?他此刻心中油煎似的?急和痛。


    也不?是不?能理解的?,沈飛對自己?說,從前,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住在那個被白塔庇護的?城市裏,生活在那片歌舞升平的?夢境中。那時的?他也是一樣,從來不?曾想過世界上還?有?許人過得這樣艱辛,在這樣貧瘠的?地方過著刀口舔血,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日子。


    那時候的?他每一天,想得都是些什麽呢?


    想著蛋糕上有?奶油還?是水果,想著舞會上有?沒有?一件體麵的?衣服。


    想必這位出身白塔,還?這麽年輕的?女向導,也和當年的?自己?一樣吧。


    不?能責怪她?,畢竟人在沒有?親眼見?到?,親身體會過之前,是不?可能設身處地理解他人之痛的?。


    車停下了,哨崗的?大門就在眼前。


    沈飛發覺自己?的?眼眶有?點濕,他收斂自己?的?情緒,下車替林苑拉開車門,對林苑露出微笑,“走,我領你去住的?地方看?看?,你可以休息一下,看?看?還?有?沒缺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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