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過分?了。


    深海之中,半人半鯨的精神體閉上?了眼睛,雙手緊緊捂住嘴,任憑整個身體往深海沉去。


    露著?白骨的尾鰭在飛起的細碎水泡中,不?可抑製地微微顫抖。


    海底,那些森林一般的巨藻和?珊瑚們?紛紛伸出手,安撫地接住他,把?他帶往更隱蔽的深處藏起來。


    剛剛,他才殺死了一個仇敵,還親手掐死了一個無辜的、受著?苦難的生命。


    把?那個豪華的房間弄得血肉模糊。


    至今帶著?一身蒸騰的殺氣和?一顆染了血的心。


    可是這一會的時間裏,全身都軟了。


    我真該殺了這個向導。


    隻是語氣裏早已沒有殺意了,腔調軟得幾乎讓人沒耳聽?。


    如果不?是緊緊捂住了嘴,讓這句話被那些觸手捕捉到,它們?甚至舔舔舌頭會說這道意識好甜。


    她太過分?了,解掉他的頭巾,脫掉他的襪子,蠕動爬行?,從各個角落纏上?來。


    倪霽感到一陣屈辱。一個還沒離開戰場的士兵,半途被人卷了去,三兩下就被剝了盔甲卸了武器,從一隻戰場凶獸被擺弄成一隻擺盤上?桌的魚。


    但他的精神體,那個在任何時候都是他忠誠夥伴的家夥,如今卻變得異常沒有骨氣。


    不?僅發出舒服的鯨鳴聲,甚至還企圖擺脫他的控製,遊上?海麵,去俯就那些正折磨著?自己本體的家夥。


    確實……是太舒服了。


    被那些詭異且濕漉漉的家夥觸碰著?,他居然?莫名感到緊繃的精神在鬆懈下來。


    整個精神體像被浸泡進一片溫暖的海水裏。


    腦海中那根長久以?來一直緊緊繃著?的弦放鬆了,時時刻刻舔食著?自己骨髓的痛在緩解,成塊成塊積壓在海底的汙穢物開始消融。


    這就是向導?


    原來向導都是這樣的生物嗎?


    難怪人人都渴望得到一個向導。


    倪霽很少接觸過向導,他很不?喜歡那些柔弱無力的陌生人觸碰到自己的精神圖景。在哨兵學院的時候,唯一的一節疏導課上?,負責他的向導在他的精神圖景前被那片深邃無邊的大海嚇得暈厥了過去,險些出了意外。


    從此以?後,他就沒再接觸過向導。


    到了北境,更沒有向導肯去那種苦寒之地。


    邊境哨崗中的哨兵們?哪怕接近狂化,也?隻能?一路送回首都治療。如果能?活著?撐到首都,才能?去那些收費昂貴的疏導室裏接受向導的一次次梳理,消除精神圖景中積壓的黑暗情?緒。


    事實上?,大部分?的底層哨兵,根本承擔不?起進疏導室的昂貴費用,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一路走向失控,變成一隻怪物。


    更不?用說得到一位相伴一生的專屬向導。


    一直以?來,倪霽和?手底下所有的兄弟們?一樣,依靠著?帝國分?發的向導素勉強抑製自己的精神力暴動。


    從來也?沒有進入過疏導室,得到過一位真正向導的治療。


    向導們?,都是這樣的嗎?


    倪霽咬著?牙,苦苦忍耐。


    有一隻觸手一直撫摸著?他的腦袋,搓亂他的頭發,在那裏反複地滲透進來一個意識,


    【嘿,你?可以?放鬆一點。】


    【不?用,勉強,不?要把?自己逼這麽緊。】


    【你?看起來很累。很辛苦的樣子。】


    那都不?是一些清晰的話語,屬於精神體的末梢傳遞出來的一些零碎的意識。


    揉著?他的頭發,一會給他灌輸一點。一會兒滲透進來一些。


    一點點單純的,幼稚的,不?經過本體大腦的思維。


    但它們?天生能?夠讀懂人心,敏銳而純粹地捕捉到被深藏起來的苦痛和?疲憊。


    像一個還沒有被汙染過心靈的幼童,拿著?一根棒棒糖,企圖安慰一個備受摧殘的強大殺手。


    不?,我不?可以?。我沒有資格。倪霽在心底悄悄回應了一聲。


    【嘿,你?真的可以?的,你?應該休息一下。】好像聽?到了他心底的話一樣。那個聲音很快回答。


    【他是不?是說話了?】


    【這回我確定聽?到了。】


    【有點苦,像那種叫咖啡的東西。】


    【天呐,這是個人。】


    【哨兵?鯨魚?摸過一次的那隻?】


    觸手們?仿佛瞬間受到了驚嚇,紛紛昂起尖尖的頂部。


    倪霽閉了一下眼睛。他已經裝不?下去了。


    又一次敗給了這個向導。


    第二?次,敗得難堪又徹底。


    他伸出手,把?身上?那些受了驚嚇的觸手們?扯下來。找回自己的頭巾和?襪子,身體有一點發軟,折騰了一會才重新穿上?。


    沉默著?穿戴好了,一言不?發地擦幹淨滿地留下的痕跡,抿著?嘴,若無旁人地埋頭向前爬去。


    破罐子破摔,無所謂了,死都不?怕還怕什麽丟人。


    反正,在那個人麵前也?不?是第一次了。


    觸手們?被眼前這個突然?活過來的哨兵嚇到。


    很多小小的腦子轉不?過彎來,目瞪口呆地紛紛向兩側避讓,給那隻一聲不?吭,埋頭前進的大魚讓出一條路。


    林苑同樣被觸手們?突如其來的眾多情?緒淹沒,啊了一聲站起來。


    頭頂的通風管道裏藏著?一個人,一個精神體受了傷的哨兵。


    還是自己認識的人。


    林苑抬頭看屋頂。


    觸手們?好像幹了什麽了不?得的事。


    因為在和?江陽朔說話,分?了心,沒有認真地管住它們?。


    讓它們?似乎幹了點不?太禮貌的事情?。


    江陽朔陰沉著?臉色,看著?突然?站起來的林苑,心中湧起一股被羞辱的惱怒。


    在這樣透著?花香,兩人獨處的角落裏,在他難得地吐露心聲的時候,她竟然?分?了心,突然?站起來,抬頭去看屋頂。


    她的心裏或許真的沒有我。江陽朔心酸地想?著?。


    分?手後的傷心難過,輾轉難眠,看來她是一點都沒有嚐到。


    隻有我一個人,夜不?能?寐,天天想?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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