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道理莫西南也明白,修行之人對於能夠引起自己進階的因素非常在意,所以展初曉會在此時入定也算正常,他“嗯”了一聲,微皺起眉看了眼四周:“此地不宜久留,得盡快離開。她這種情況……”


    宮譯搖頭道:“一旦入定,不能輕易搬動,所以要麻煩你為她護法了,在她醒來之前,不能被人打擾。”


    莫西南輕哼一聲:“你這個做師父的倒是為徒弟想的周全!”話雖如此說,他也並未拒絕為其護法,盤膝在展初曉身旁坐了下來,重新拿起玉笛。


    院中的屍體在化屍粉的作用下漸漸溶解,空氣中瀰漫起一股難聞的味道。莫西南將玉笛湊在唇邊,輕輕吹響,一曲《空山鳥語》緩緩響起。


    《空山鳥語》與《十麵埋伏》同屬陣法之章,然而後者是攻擊所用,前者卻是防禦所用。靈力在樂曲中散發著的真元指揮下從容布陣,以他為中心,層層疊疊向外鋪陳開來。


    所謂《空山鳥語》,自是取自其空靈自然之意。這道由靈力構建的防禦陣法,擁有排他性,屬於幻陣的一種,能夠暫時迷惑人的五感,讓陣外之人對陣法所在之地的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甚至會下意識避讓開來,不刻意去看的情況下,很難注意到陣法所在方位。


    然而這個陣法隻對陣外之人有效,對於身在陣眼之中的他們來說沒有任何效果。空氣中難聞的味道依然飄蕩來回,讓人聞之心情煩悶。所以在構建完陣法後,莫西南又吹了一曲《陽春白雪》。


    《陽春白雪》,隸屬清心之章,這一章的樂曲幾乎沒有攻擊之能,但對於舒緩情緒、消除心魔等有奇效。而且這首曲子對於正在修煉的人也有好處,能夠助其清新凝神,更好地溝通天地之力。


    在《陽春白雪》響起之時,宮譯的眸子忽然微微一閃。這首曲子給他一種奇妙的熟悉感,仿佛以前他曾多次聽過。它有效地安撫了他心中某些難以言說的焦躁感,讓他不自覺靜下心來,心緒隨著平緩的曲調慢慢放鬆。


    一曲吹罷,莫西南將玉笛從唇邊移開,緩了緩神。他目前能做的也就這麽多了,除非對方再度大舉來襲,否則應當能夠杜絕旁人打擾。


    他將玉笛收起,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忽聽一旁的宮譯開口道:“這首曲子叫什麽名字?”


    “《陽春白雪》。”莫西南回頭看向他:“你聽過?”


    “有些耳熟。”


    對此莫西南並不意外,秋聲當年時常給他的師兄弟們吹奏此曲以助修行,整部《塵世曲》中,他的這些師兄弟們對於清心之章算是最為熟悉的。


    念及此,他用探究的視線瞥了眼宮譯:這傢夥莫非想起什麽來了,所以才會開口詢問?


    宮譯的神色仍舊茫然,看起來並不像是想起什麽,他喃喃念了兩遍這首曲子的名字,再度看向莫西南:“我有個不情之請。”


    莫西南將衣袖整理好,拂了拂其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請,就別說了。”


    宮譯:“……”這話怎麽這麽不按套路來?


    見對方衣服被噎住不知如何接腔的模樣,莫西南忽然笑了起來。他待人處事素來都是一副高冷模樣,雖不是毫無笑容,卻第一次當著宮譯的麵笑的如此自然開懷,“逗你的,犯什麽傻?”


    宮譯:“??”


    莫西南見他滿臉莫名的樣子,清咳兩聲收了笑意:“有什麽請求,說吧!”


    “……我想請你今後若是有機會,那個曲子……能否多吹奏幾次?”宮譯有些不自然地揉了揉鼻子,“我總覺得這首曲子耳熟,說不準多聽幾次,能想起些什麽來。”


    這個要求與莫西南所猜測並無二致,也不算過分,莫西南點點頭道:“可以。”頓了一頓,又補上一句,“但何時吹奏由我自己決定,你不能幹涉。”


    聞言宮譯頓時笑了起來:“那是自然!承蒙相助,不勝感激!”


    得到這個承諾顯然讓宮譯頗為開懷,甚至不著急回到項墜當中去了,眼巴巴看著莫西南,欲言又止的模樣,顯然和希望他現在就能吹奏一曲。對上他那副神情,莫西南手指動了動,強忍住想笑的衝動,搖頭道:


    “現在不行,還有一事尚未做完。”


    他說著邁步走向馬車那邊,車夫的屍身仍舊躺在那裏。他所在的位置距離先前來襲之人不算近,僥倖未被化屍粉波及到多少。雖然也有沾染些許,效用尚不明顯。


    想到這人之前與他們相處十多日,一次旅行就此白白送命,莫西南忍不住嘆了口氣,抬手先用真氣將馬車隔絕開來,而後打出兩縷真氣相互摩擦,一撮小火苗就此燃起。


    他將那火苗丟在車夫屍身上,瞬間燃起熊熊大火,片刻後就將車夫的屍身燒盡了。莫西南左右看了看,視線落在展初曉之前拿出的那一小壇酒上,將其中剩餘的淺淺酒液倒在地上,而後將車夫燃盡的骨灰裝入其中,暫且收入儲物袋,而後故技重施,將院中其他沾染了血跡屍骨的地方盡數燒了一遍。


    修行之人所用的火比起凡俗火焰更加厲害,但同時也是可控的。等將所有屍身付之一炬後,莫西南才掐滅大火,收回真氣,重又走回到展初曉身邊。


    宮譯一直靜靜看著他這些舉動,等他回來後才道:“你帶著他的骨灰作甚?”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車夫。莫西南理所當然道:“自然是還給他的家人。”


    宮譯聞言有些訝然,他從沒見過有人會這樣做。在這個世界上,凡人的生命雖然不說輕賤如螻蟻,也沒有幾個修行人士會在意。即便修行講究修心,不能輕易對凡人動手,但像莫西南這般,如此鄭重其事為一個不算熟悉的凡人收屍,甚至還打算歸還其骨灰的,他還是第一次見。


    “你認識他的家人?”


    “不認識。”


    宮譯眉梢一揚:“那何不隨意找個地方埋了?”


    莫西南道:“這對死者未免太過不敬。畢竟彼此有十數日相處之情,於情於理都不該如此草率。至於他的家人——等你徒弟醒了,問問他就知曉了。等實在找不到再說其他。”


    聽他如此說。宮譯若有所思的打量了莫西南一眼。眼前這個青年在說起“死者為大”的時候,神色極為理所當然。他看得出對方打算送還車夫的骨灰,並不是出於什麽惻隱之心憐憫之意,單純隻是覺的應該這樣做。


    究竟是怎麽樣的環境,能夠養出青年這種觀念來?在他眼中,修行之人和普通人之間似乎並沒有多少區別,比起這個,親疏遠近仿佛更讓他在意一些。


    真是個奇妙的人。


    莫西南沒理會這人的種種想法,做完這一切後,他才盤膝坐下,拿出笛子斜睨了宮譯一眼:“還聽嗎?”


    宮譯精神頓時一振:“聽!”當即便將之前那一瞬間的觸動盡數擱置下來。


    莫西南微微一笑,玉笛橫於唇邊,嗚嗚咽咽吹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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