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人總部建築麵積巨大,內部是來來往往交錯的職員,卻又保持著安靜。


    頌尋放緩腳步,改成正常行走。


    被印上蓋章的右手縮進袖口中。


    他的外形和人類無異,自如地在總部內穿梭,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每個人都在關注自己手上的工作。


    頌尋按照過來時的記憶往回走,眼見就要邁入出口大廳時。


    ——無數道短信接收鈴聲同時響起。


    頌尋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對麵,拿著文件袋的男人低頭查閱消息,一抬頭便遇見迎麵走來的頌尋,不確定地對比手環上的照片,雙眼一瞪,指著快步插肩而過的頌尋大喊。


    “抓住他,他是竄逃的待銷毀機器人——”


    一瞬間,整層人躁動起來。


    頌尋飛奔向出口處,可還是慢了一步,外頭的守衛一窩蜂地攔在了大門前,組成一道堅固的人牆。


    不斷有人從四處湧來,出手將頌尋壓製在中間。


    很快,銷毀處的人趕了過來,重新將出逃的機器人逮住。


    那人掐住頌尋的臉,喘著粗氣道:“挺能跑呀。”


    有人催促:“趕緊給他關機,別再出事了。”


    幾人都覺得有些邪乎,一個機器人竟然能夠蒙騙他們,還差點讓他跑了。


    “行。”掐著頌尋臉的男人點頭,手伸向頌尋耳後,按下了關機鍵。


    埃德蒙府邸。


    赫特在床上左右翻身,一直不見阿諾回來,有些耍小脾氣地大喊。


    “你去哪了?還不回來,阿諾——阿諾——”


    半晌過去,房間內依舊沒人進來。


    以往隻要他叫一聲,或是生氣,阿諾就會準時出現,臉上帶著拿他沒辦法,縱容溫柔的神色。


    好像永遠、永遠都在他身邊,不會離開。


    莫名的,赫特心裏湧上不安,難言的心悸席卷了全身。


    他沒顧的上穿鞋,飛快跑出房間。


    赫特下樓將所有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沒有看到阿諾的身影。


    “阿諾人呢?”他隨手拉住了一個行色匆匆的傭人。


    傭人身體顫了一下,低聲道:“我不知道,少爺。”


    赫特放開他,拉住另一個人。被拽住的人臉上閃過畏懼,麵對赫特的詢問閉口不言。


    “我叫你說話!”


    他陡然加大的怒斥將兩人嚇得臉色發白,支支吾吾道:“我們真的不知道,少爺。”


    赫特轉身就走,目標明確朝著管家房間方向。


    臨近傍晚,狹長的走道早已亮起燈火,可赫特隻覺得前路一片漆黑,四麵的寒意無時無刻不在圍繞著他。


    半道,他撞見了正朝外走來的管家。


    “少爺怎麽到這邊來了?您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管家彎下腰,“您還光著腳,傭人住的地方汙濁髒亂,我抱您出去。”


    赫特一把揮開他的手:“阿諾去哪了?”


    清脆的拍打聲在狹窄的走道響起。


    管家也不在意,他站起身,要比赫特高出太多,對眼盯著他的赫特道:“您說阿諾?他已經被我送走了。”


    “你把他送哪去了?”


    赫特死死盯著管家,清晰聽見自己話裏的微顫,有牙齒互相碰撞的聲響。


    “阿諾沒能照顧好您,留在這裏也是多餘。”管家避而不答。


    “我說。”赫特一字一頓地重複,那雙碧色的眼睛泛紅,透著狠意,“你把他送哪了。”


    某一個短暫的瞬間,管家從他身上看到了薩裏元帥的影子。


    埃德蒙家族的人生來血液中流淌的便是驍勇好戰的硝煙,他們是赤色戰場中鋒銳的利劍,而不是待在搖籃裏乖乖喝奶的金貴少爺。


    管家眼中閃過沉色,回答道:“我將他送到了他該去的地方。”


    該去的地方……


    赫特很快有了答案,轉身離開,手臂被一隻大手握住,管家的聲音從後麵冷幽幽傳來。


    “算算時間,他現在已經被銷毀了。”


    一句話,赫特身體僵硬住。


    覺得耳邊的聲音透著虛假的幻象,他迫切希望是自己聽錯了,可管家的聲音還在繼續,每一個字仿佛都拉拽著血肉,猩紅一片。


    “他大腦內的控製器會被全部拆除,包括傳感器和所有重要零件,可能會用作其它機器裝置上,也可能當作廢棄垃圾處理。”


    人類消失在這個世上用死亡概括,而機器人則是用更為冰冷的銷毀替代,最後被人不以為然地稱作一具廢棄垃圾。


    赫特想捂住自己的耳朵,身體發出不願承受的轟鳴聲,可管家的每個字卻無比清晰地印刻進了腦子裏。


    這一刻,他的恨意再也抑製不住,他恨背叛家族的埃奇沃斯,恨那高高在上自私虛偽的伊莎貝爾。


    更恨這樣弱小的自己,隻能一次次目睹自己在乎的人離開,要護的人護不住,想守的人也守不了。


    赫特眼中浮現擴張的血絲,情緒被逼至極端,僅剩一絲微弱的理智撐著。


    “放開我。”


    管家:“您現在過去也沒用,連他的殘渣也不一定能尋到,您要是實在喜歡機器人,明天我再給您帶回來一個。”


    管家的話徹底激怒赫特。


    他要的是阿諾,不是機器人,不是隨便的一個機器人——


    赫特的突然掙紮令管家猝不及防,但成人的力量終究不是一個小孩可以違背的。


    “明天還要上學,少爺還是早點——嘶。”管家猛地鬆手,虎口被一道深深的牙印覆蓋,幾欲貫穿。


    他死死皺著眉:“您這樣實在太失禮了,不符合貴族的身份。”


    赫特充耳不聞,急切朝著走道裏麵跑去,拍向右側房門。


    裏麵很快出來了個男人,是專門負責接送赫特的司機。


    “去機器人製造總部,現在就走。”


    他語氣緊繃地下達命令。


    司機第二次被他催得來不及換下睡衣:“我這就來。”


    皮鞋敲擊地麵聲緩緩靠近,管家揚聲道:“現在天這麽暗,少爺出了事你負責嗎?”


    他又看向赫特,語重心長道:


    “您不要怪我多管閑事,元帥和夫人最後一次臨行前千叮嚀萬囑咐讓我照顧好您,我也是為了少爺好。”


    司機的腳步頓住,看向管家和赫特,一時左右為難起來,最終咬咬牙對赫特道:“少爺,管家說的對,太晚了,有什麽事明天再做吧。”


    就算是薩裏夫婦在世時,古堡的事也是全權交由管家管理,底下人長期處於他的權威中,養成了萬事聽從的慣性。


    在赫特入學的這段時間,古堡一切事宜更是由管家一人全權負責。


    赫特後退兩步,眼睛死死盯著管家,像是要將他的模樣一寸寸刻入腦中。


    轉身朝著走道外跑去。


    司機被赫特眼中剛才的狠意驚住,愣愣地轉頭看向管家,卻見他麵色平靜:“還不過去將少爺帶回來。”


    山野間,唯有屹立在中間的古堡透著亮光。


    赫特在漆黑一片的樹影婆娑中穿行奔跑,泛著冷寒的風從臉上、耳邊針紮般地拂過。


    身體的感知好似消失,他隻嫌自己跑的太慢,要是再快一點,再快一點就好了。


    阿諾一點也不笨,他肯定不會和別的機器人一樣那麽輕易被銷毀,他會等自己的。


    身後有數道腳步聲靠近,有人追了過來。


    “少爺,您快回來吧。”


    “這麽晚了,外麵太危險了。”


    “少爺,管家說……”


    各種聲音在耳邊響起,赫特腦中刺痛渙散,他驀地轉身,朝身後低吼:“滾——”


    追趕的人一時都停住了腳步,他們聽從管家吩咐,但同樣畏懼赫特。


    耳邊雜亂的聲音消失,赫特繼續朝山下趕路。


    他將每個步子都跨的很大,好像這樣就能將管家的話丟在風裏,就能趕上時間,就能追上奇跡。


    盤旋的山路實在太花費時間。


    赫特選擇沿著直線,從護欄下鑽過,扶著樹幹在陡峭的山坡上行走。


    不斷越過一個又一個仿佛沒完沒了的斜坡。


    呼吸像是摻著沙礫摩擦出血沫,雙腳在不平的路上硌出傷痕。


    裸露出的臉和手也被四處蔓延的樹枝刮蹭。


    山間的溫度很低,穿著睡衣的赫特臉色發白,在又一道護欄邊時摔倒在地。


    他急促地喘息著,扶著護欄站起身,卻因為力竭再次摔倒在地。


    果然呀,還是那麽軟弱,所以身邊的人才會一個一個離他遠去。


    赫特空洞地盯著自己髒乎乎,泛著血痕的雙腳,同樣是這樣的一個夜晚,阿諾在他麵前蹲下。


    成年男性寬厚的肩膀,穩健的步伐,像是將他護在搖籃裏。


    那是赫特久違的感到安全和放鬆的一次。


    其實在第一次見到阿諾時,他心裏便沒由來湧起一陣喜歡,想貼近他。


    隻是赫特厭惡一切管家帶來的東西和人,他堤防抗拒任何一點風吹草動,神經緊繃的草木皆兵。


    無論是誰,他那時都是抵禦的狀態。


    長期處於緊繃中的弦遲早會有斷裂的一天,鋪天蓋地的負麵情緒在此時朝著赫特奔湧,壓得人喘不過氣。


    極端的想法也隨之浮現。


    赫特抬頭,直直望著一個方向。


    那是他父母戰死的地方。


    龐德星人打過來了又如何,最好將整個科瑟帝國擊碎殆盡,讓鮮血血洗這座汙濁的地域。


    整天算計來算計去實在太無趣了,沒勁,實在沒勁……


    一起消失好了……


    寂靜的山林似乎被某種無形的,帶著自毀的衝擊波影響。


    最先感應到的危險氣息的雀鳥被驚飛,逃竄般地盤旋在樹叢上空,吱呀鳴叫。


    超脫於無數時空之外,備受關注的虛空大屏中,一道紅點正在如預期般逐漸擴散,仿若四碎的瓦礫分解。


    底下的進度值不斷攀升,在即將到達完成度時,刹那靜止不前。


    片刻後,飛速倒退回安全值。


    躁動而寂靜的山林公路中,一道溫和的聲音如紮破天光出現。


    “怎麽把自己弄的這麽狼狽,赫特寶寶。”


    倚靠欄杆而坐的赫特眼中濃稠的暗色停滯,最後漸漸淡去。


    他緩慢而僵硬抬頭,像是害怕那隻是一道幻聽,透著些小心翼翼和不知所措。


    向下傾斜的公路上,一道熟悉的身影在眼前浮現,那雙溫和沉靜的眼睛不太讚同地看向自己,像是在責怪他將自己弄成這般亂糟糟的模樣。


    赫特的身體反應全部罷工,隻能死死注視著那道身影,生怕在眼前消失。


    身影朝著他靠近,最後彎下腰,用手拍了拍他腦袋,動作不夠恭敬,但卻讓赫特感到真實,理智恢複運轉。


    真的是阿諾,他沒死,他回來了。


    赫特久久抬著頭,感受到臉上有水痕滑落,心裏的所有怨恨倒退。


    他劫後餘生般,緊緊抱住了阿諾彎下的腰身,小小的身板急促地一抽一抽著。


    他在麵對管家和得知一切時沒哭,麵對傭人的阻攔時沒哭,一路艱難的下山沒哭。


    卻在見到阿諾時,再也控製不住,嚎啕出聲。


    “我以為……你死了……不在了……”


    “再也……見不到了……”


    頌尋安撫地輕拍他的脊背,哄著人道:“我哪有那麽容易死,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是嗎?”996拆台,“也不知道是誰差點就要掛了,在這說大話。”


    頌尋訕訕恭維:“那不是還有你嗎,出現的太及時了,以後你是我哥。”


    996嗬了一聲,沒說話。


    這事的確是996幫了大忙,被按下關機鍵的那刻,頌尋真的以為自己死定了。


    料想中的情況並沒有發生,他驚奇地發現身體依舊受自己掌控。


    996冒出的一句混的真慘將頌尋於絕望之境拉了出來。


    那些人認為萬無一失,都散開放鬆了警惕,頌尋便是趁著機會從裏麵逃出來的。


    手環裏有連接著赫特的賬戶,讓他不至於沒錢乘坐飛艇苦哈哈走回來,卻沒想到半道遇到了個苦哈哈的赫特。


    頌尋將赫特抱起,感受到他冰涼的身體,忍不住說教道:“你傻呀,不穿件衣服就這樣跑出來。”


    他頭一低,繼續皺眉:“還不穿鞋。”


    赫特趴在他肩頸處,逐漸平息過激的情緒,臉蛋緊貼著頌尋,一雙手也牢牢圈在他脖子上。


    聲音還有些哽咽:“我太害怕了,對不起。”


    還是第一次從赫特口中聽到道歉和服軟的話,他緩步朝著山上走去,將小孩半裹進衣服中。


    “害怕什麽,這不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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