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嬸就像是二叔的反例,說話做事處處體現尖酸刻薄的一麵。


    我們進門的第一頓飯,是在二叔家吃的,一桌飯六道菜,有四道菜是剩的。


    他二叔二話不說,拍著桌子站起來,叫我和黎先生跟他出去吃。


    二嬸也立刻摔了碗筷,說:“有本事你就別回來!”


    我們在村子外的小飯館裏吃了一頓較為豐富的,最起碼有魚有肉,稱得上是村裏人說的大餐。


    他二叔和黎先生一起幹掉了一斤二鍋頭,最後拍著桌子說,他這輩子就毀在酒上頭了。


    那天晚上,我和黎先生住在二叔的家裏,二層的小樓,比我想像的好太多了,就是天冷,冷得刺骨,我掏出背包裏的電褥子鋪上,加了熱。


    黎先生笑我心眼多。


    我說,我這是有先見之名。


    等電褥子熱了,我抓著黎先生問二叔的過往。


    他說:“別問了,這是人家裏的事。”


    我說:“必須問,萬一我說錯了話,犯了人家的忌諱都不自知!再說,你也說了咱爸和二叔關係好,那還有什麽不能說的,你還當我是外人?別以為我沒看見你塞了三萬塊錢給你二叔。”


    黎先生連忙叫我小聲點,免得二嬸聽見,接著就把二叔那點陳穀子爛芝麻的事講了一遍。簡單地說,二叔就是死要麵子活受罪,前幾年也在城裏當幹部,當的還是在嗓子眼上的官,眾目睽睽,是多少人眼巴巴望著的好差事。二叔深知這官當不久,幹了幾年便急流勇退提早退休,在老家蓋了一棟小樓,養老。為了這事,二嬸窩了一肚子火,早年光是收禮就收的手軟,現在人走茶涼,門庭冷落,二嬸在物質和精神上都難以接受。


    因為貪杯,二叔在酒醉後說出了自己外麵還有一個女人的事實,和二嬸的關係基本決裂,已經三年了,又因為貪杯,二叔在酒醉後送了三十萬給三叔,酒醒之後,悔不當初。


    二嬸和三嬸的梁子也是這麽結下的。


    酒,真是害人不淺。


    第二天,我和黎先生去了三叔家。按照黎先生的囑咐,在三叔家裏,絕不能提二叔家的事,就算全村的人都知道我們前一天是在二叔家過夜的,在三叔、三嬸麵前,也要裝蒜到底。


    我對三嬸這個人隻有六個字評語:窮講究,假大方。就像是最潦倒的知識份子和葛朗台的組合,她總會在嘴上掛著各種養生之道,但歸結起來說,就是一字記之曰,省。


    我們這頓,吃素。因為三嬸說了,這一桌子都是有機菜,比肉還貴。


    飯桌上,三叔和黎先生敘舊,盤點了不下十個禮物條目,都是指明給黎先生的爸媽的。結果,都讓三嬸三言兩語的帶了過去,一個也沒落實。好比三叔說,前年泡製了一壺老藥酒,用了五毒和人參、鹿茸,讓黎先生帶回去。三嬸便說,你忘了麽,那瓶藥酒揮發了一大半,剩下一小半都給你治病用了。三叔一臉茫然。


    摸清了和三叔、三嬸的相處模式,私下裏,我就對黎先生說:我覺得,咱爸去了城裏是明智的。


    告別了他爺爺、奶奶、二叔、三叔這一大家子人,我和黎先生回了我爸、媽家。


    我拿出兩萬塊錢塞給爸、媽,說:“明年給三萬。”


    黎先生接話道:“對,後年給四萬。”


    我媽說:“得了吧,照這麽下去,一年多一萬,五十年以後,過個節就能發家了。”


    黎先生在客廳和我爸聊國家大事,我在廚房幫我媽。


    我媽問:“給你公婆送錢過去了麽?”


    我比了個手勢,說:“也是兩萬。”


    我媽點點頭,又問:“那你們小兩口還有錢麽?”


    我搖搖頭說:“沒了,不過他二叔給了我們一萬。”


    沉默了一會兒,我放下了菜刀,說:“媽,錢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它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本質!”


    我媽很淡定:“都活這麽大了,才活明白啊?”


    我說:“不是才明白,我隻是更明白了。這次和黎鵬回他老家,裏裏外外花了六萬,我倆年底的所有獎金都貼進去了,還有預備以後買大房子的存款。可是臨走的時候,誰也沒記我們的好,他二嬸不停的說他二叔是個大方的人,過節過年就發錢了,他三嬸也不認輸,嘴上說三叔是最惦記我們的,把一整年留下的好東西都給了我們,還有他爺爺、奶奶也說,老大在城裏,老二、老三在村裏,老大給黎家出了麵子,老二出了錢,老三出了物……可要是我說,我和黎鵬不光出了錢出了物,還背負了精神損失。”


    我媽說:“這就是人,人都是有多種麵貌的,人前什麽樣,人後什麽樣,說不準。有的夫妻相處了一輩子,還摸不透對方,可是不管換成什麽樣的麵貌,都要花錢,都要為錢奔波!”


    我說:“他們家根本不像是個家,就像個社會,他爸、二叔、三叔不像是三兄弟,就像是勾心鬥角的三座大山,壓得我透不過氣。我現在才明白為什麽你說黎鵬不完全算城裏人了。他爸是城裏人,他媽是城裏人,可他爺爺、奶奶、叔叔、嬸嬸不是城裏人!不是我瞧不起他們家人,實在是城裏人和鄉下人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說句難聽的,他爸和二叔、三叔真不像是一個爸媽生出來的。他老家那些人是不是以為城裏人掙錢容易,都是天上掉下來的啊?真當我們是銀行的atm機了,可atm機也有沒錢的時候啊,他們都是吸血鬼!”


    我媽笑我說:“這才哪到哪,以後你還要年年麵對呢。你就盼著他們老家出了事,用不著你搭把手吧!”


    我賭氣道:“就他老家的那些人,讓我管也不管!給他們臉了!”


    我媽前腳說年年麵對,沒想到第二天就被迫麵對了,正確的說,是黎先生的三嬸找上了他爸、媽,殺了個回馬槍。


    當時,我和黎先生正在好夢,忙裏偷閑的節假日應該做什麽?蒙頭睡大覺,可偏偏這時候來了不速之客,還是報喪不報喜的。


    我們趕過去的時候,正見哭喪著臉帶著黑箍的三嬸。


    三嬸一見我們,便大哭的將人生總結了一遍,從他爸、媽把她生下來,到她拉扯著弟弟妹妹們長大,再到參加工作後認識了三叔,生了孩子,人老珠黃,死了老娘,如今,又送走了老父,就在全中國人民最開心的日子裏,她麵臨了天倫慘變。所以,她要將這個消息和全世界的人分享,幫她分擔不幸。


    聽他媽說,我們進門前,三嬸已經演講過一次人生經歷了,隻不過第二次更為流利,是因為練習得多了。還聽說,三嬸準備將所有認識的親戚都走一遍,為的還是殮葬費。


    再看黎先生他爸,半天不說一句話,皺著眉頭,這會兒,一手更捂住了胸口。


    我意識到不對,捅了捅正忙著安慰三嬸的黎先生,但就在我們奔過去扶住他爸的前一秒,他爸已經叫出了聲,接著應聲癱倒在沙發裏。


    心髒病犯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連續吃了一星期麥當勞的下場就是:便秘,起痘痘,發胖,上癮。。。


    雙手合十,從今天起,我要喝粥清腸胃。。。


    40


    40、男+女=靠01...


    大過節的,我和黎先生一家人趕赴了醫院,掛了急診。


    這一晚上,急診科來的全是放炮竹造成人身傷害的,以及心髒病病發的,例如他爸。


    交了費以後,他爸很快得到醫治,那急診室的護士說:“家裏備著點速效救心丸,犯得時候吃下去,不嚴重的都能救過來,沒必要跑醫院。”


    黎先生一愣,進而有些急道:“問題是我們怎麽知道哪種情況嚴重,哪種不嚴重?要是吃了速效救心丸還沒挺過去,誰負責?”


    我頭一次見善於周旋人際的黎先生大聲嗆話,還是對一個白衣天使。


    我轉頭看向白衣天使,忽然和黎先生有了心心相惜之感。這位天使除了外皮是白色的,其餘露出來的部分都是蠟黃色的,拉長著臉,眼底滲著黑。


    任何一個病患者家屬見到這副嘴臉,都不會有好心情的,尤其是聽到那句輕慢的“沒必要跑醫院”,更會先入為主的以為,這位天使是在責怪我們在新春佳節給她多安排工作了,又不好直接挑明說,唯有將下口的機會落實在病患身上。


    就是沒幹過這行,也聽過這行的辛苦。


    當護士的做白班,做夜班,吃的是體力,透支的是青春,聽的是病患的呻吟,挨的是家屬的埋怨和謾罵,好似為人醫者除了貢獻醫術和心力,更該時刻化作受氣包,海納百川的包容所有的怨氣,每日經歷生命的誕生和隕落,周旋於死神和救世主之間。


    在這樣的情況下,在家家團圓的新春佳節,他們和其它緊要崗位一樣,也要流派人手,麵對因放鞭炮而損害人身的各種病患,遭受不能和家人團圓的肉體和精神的折磨,而這種折磨,將持續到他們退休才能休止,或者辭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妻有妻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餘姍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餘姍姍並收藏妻有妻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