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恩情


    自大定後,沈靖對安王態度曖昧,既不嘉獎其救駕有功,也不指責其監國時宮變,竟是把個安王放在個涼快地方,不管了。


    眾臣猜測不出皇上對安王的態度,也都不好冒然上書。


    刑部尚書胡東來為了揣摩聖意可是幾夜沒合眼,眼下青黑一片,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又和暖醉閣的飛花纏綿幾夜呢。


    商景行卻是出了名的直言能諫,別人不敢說、不願說、不能說的話,到他這裏全部都能說、願說、敢說。


    是以當一封要求賞安王,也要求罰安王的奏摺呈上時,沈靖絲毫沒有驚訝。


    朝廷需要這樣不要命的諫官。


    俞世歸和俞伯嵐都知道這個道理,真正不要命的人,不能動。是以俞家把持朝政十幾年,商景行雖一直是個小小的諫官,卻也未被除掉。


    水至清則無魚,反過來也是一樣。


    就在商景行上書的當天,沈靖終於決定處理安王一事,召見的卻不是安王,而是溪流。


    他和溪流三月未見,這是他們十年以來,分別最久的時間。


    溪流依舊給沈靖行禮,這裏依舊是往日二人相處的清涼殿,卻有什麽變了。


    是人心。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以前溪流和沈靖站在一起,絕對沒有人會注意到溪流,視線一定會全部被沈靖所吸引。


    可是現在不會了,三月未見,溪流形象未變,周身的氣度,卻變得霸氣逼人,自信張揚。


    沈靖知道,這些不是他能給溪流的,是他那堂弟,安王沈端。


    沈靖讓溪流起身,自己也未坐,兩人相隔幾步,這是他們再正常不過的距離,沈靖道:“溪流,你胖了。”


    溪流目光直視沈靖,道:“北地天寒,陛下瘦了許多。”


    沈靖笑:“我們就隻剩下這些恭維的話了嗎?”


    溪流不語。


    “到底為什麽?”


    溪流不再目光垂地,而是直直的看著沈靖,清淺的眸子裏沒有喜怒,隻是在陳述一件事實:“當年顧家滅門,半年後你找到了我。這半年,我是在安王府度過的。”


    原來如此,沈靖一直自詡救了溪流,最初救溪流的那個,竟不是自己。


    沈靖隻有大笑,有無奈,有瞭然,甚至有那麽一絲受傷。


    十年零一個月十三天的朝夕相伴,比不上半年的救護。


    看著沈靜發狂的大笑,溪流到底於心不忍:“陛下,您不必如此。”


    沈靖的笑聲漸漸停止,問:“溪流,我哪點比不上安王?自古賢臣擇明主,我哪點不如他!”


    溪流道:“陛下,我不是賢臣,隻是一個閹人。”


    這是溪流第一次這樣說自己,這其中的心酸無奈恐怕隻有他自己知道。


    沈靖當年找到他,確實存了要好好彌補沈家的心思,但看著溪流無喜無怒的眼睛,又害怕他會有不臣之心,不如收為內侍,即省心又全情。


    一著走錯滿盤皆輸。


    他最初確實就沒把溪流當個人。但十年的感情又做不得假,愛恨忠義,孰能兩全?


    “為什麽幫助朕?”


    溪流道:“安王是想篡位,卻不想叛國。更何況,就算安王不住陛下,陛下已然在京,暗閣的勢力我又能調動幾分?”


    沈靖對溪流,從來是施恩裏有算計,若他不回夏京還好,從他回到夏京那天起,溪流便無暗閣的實際調動權。


    沈靖那時與俞伯嵐對峙,隻是想引蛇出洞罷了,將安王與俞伯嵐一網打盡,卻不想安王來了一出護駕有功,這下沈靖倒不好聚而殲之了。


    “溪流,你真是給朕出了個難題。你說,朕怎麽處置安王才好?”


    “給他封地,允其之國。”


    “然後等他做大來反咬朕一口,如同當年的淮王?”沈靖逼問。


    溪流逼視沈靖:“陛下可知,淮王當年為何謀反?”


    “不過是想要這皇位罷了。”


    “非也。當年淮王謀反,實際上是為愛子報仇。”


    當年淮王乃是先帝時有明的賢王,沈靖的兩個哥哥名聲都不及他,是以大臣們中便有請立皇太弟的,先皇自是不許。


    後來淮王得子,便是現在的安王沈端,自幼多病,無藥可醫。淮王心痛不已,後來才知道他兒子是被先帝下毒所害。


    沈靖從未聽過這段宮闈秘事,即便剛剛聽到,他也不覺得奇怪,皇室鬥爭便是這樣,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不過溪流的話語裏卻有幾分以此相要挾之意。


    從道義上來講,沈靖的父皇確實虧欠了安王,就如同沈靖虧欠了溪流一樣。


    他們若是復仇,也算有理有據師出有名。可朝堂爭鬥又怎能如江湖恩怨?隨便的殺殺砍砍?


    如同徐三娘那般的復仇乃是江湖中人的作為,在皇宮裏卻是要不得。


    “你憑什麽讓朕答應你?”


    溪流緩緩的說,不疾不徐,卻是每一個字都紮在沈靖心口上:“憑顧家四十一口人命,憑我的不全之身,憑我十年來的忠心。”


    他看著沈靖,目光中甚至有能夠稱為平和的東西。


    沈靖道:“好好!”他拒絕不了溪流,尤其是當溪流平靜的說出“憑我不全之身”之時。


    顧家四十一條人命算得了什麽,怎敵得過十年的相守相伴?


    真真假假早已無從分辨,就如同俞九兒和小燕兒。


    “好,朕便許他之國,朕的江山,他也要有本事來取才行。”


    雲淡風輕的一句話,卻是深思熟慮,利益和情感幾番較量之後的產物。


    終究,他還是對溪流有所不忍。


    溪流跪下:“多些陛下。”


    “你要跟他走?”


    溪流的目光有那麽一瞬不敢看沈靖,半晌,還是說:“是。”


    “好!溪流,你很好!”沈靖往後退了幾步,轉過身去,不再看溪流,指著門口,手指竟有些微微的顫抖:


    “你走吧!”


    沈靖朕怕一會兒便後悔,改了主意。


    溪流起身,欲開口時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得。


    既已決心背棄,又何必藕斷絲連,拖拖拉拉豈是男兒作風?


    溪流最後看了沈靖一眼,大步走出清涼殿東殿。


    他曾是唯一一個可以自由出入東殿的人,他走了。


    俞伯嵐被關在詔獄裏有些時候,他住的那間牢房便是陳巽住過的,天道好循環。


    他偶爾被提審,大多的時候都在這牢裏呆著。


    他在等一個人。


    沒有見到她之前,他是不會死的。


    他知道她會來。


    羅裙的一角映入眼簾,俞九兒綠衣羅裙提著食盒進了牢房內。


    俞伯嵐坐在石炕上,滿臉期待。


    俞九兒在桌上擺好了菜餚,像是一聲無奈的嘆息:“吃吧。”


    俞伯嵐看了一眼菜色,道:“有毒?”


    俞九兒搖了搖頭:“你的罪過自有大夏刑律來處置你,不必我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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