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巽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對她說“你放心”。


    身後的人怔了怔,隨即又是一頓好按摩,輕重緩急,力道拿捏得十分舒服。


    陳巽舒服得“嗯”了一聲,笑道:“那時候我還是有娘子的人,便是夢到了龍女,也是不可能許一生一世之約了,豈不辜負了她?”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陳小蓮手上又亂了節奏,心道:那現在呢?沒了娘子你還肯和別人許一生之約嗎?


    陳巽專注於剛剛寫成的書信,沒有注意到陳小蓮的異樣。


    這封信是寫給徐三娘的,或者說,是寫給當今皇上的。


    廣安縣大旱三個月,這可不是一件小事。陳巽多次上奏摺都無果。他想,也許奏摺根本就沒有呈給皇上。


    事實上,奏摺確實沒有一封到了沈靖眼前。地方奏摺先呈給俞伯嵐然後再到沈靖,已是成了慣例。


    俞伯嵐看到陳巽請求賑災糧食的摺子,想了想,便沒有給沈靖呈上,不知是因為陳巽沒有受他的拉攏而報復,還是存了別的什麽心思。


    其時已經成為俞家宗室女婿的陸春秋看著俞伯嵐的樣子,心底陡然生出一股寒意。若是當時自己沒有聽從俞伯嵐,是否也會被這樣對待?


    盛夏。當宮裏的女人們終於弄清楚失寵的原因時,徐三娘的日子已經相當的滋潤了。


    每日早晨,由管事張福親自從棲梧宮領到清涼殿,因為徐三娘不喜坐轎,這一路上都是走著的。


    徐三娘每天見到張福那圓潤滑稽的身體都忍不住發笑,發笑之後便會開始問話,諸如“總管,你好像一塊紅燒肉”——在張福走得急,臉上百裏透著紅的時候;“張總管,你每次進清涼殿是豎著進去的嗎?會不會卡住啊?”;“總管您慢些,我在後麵瞧著您的肉都要顫掉了。”


    張福知這人深得帝寵,不好和她計較,可又實在受不得她每日的玩笑——不知是真討厭自己,還是本就促狹。


    總之在張管事第五次向沈靖聲淚俱下的哭訴之後,沈靖覺得,為了這公公的下半生,還是換個人為好。畢竟張福最近都氣得快禿頂了。


    沈靖便改派了溪流去接徐三娘。徐三娘打心眼兒裏是有些怕溪流的,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女人的直覺,大概是溪流長得不想太監,如果能長出鬍子的話,更像一個威風凜凜的少年將軍吧。


    她不敢褻瀆溪流,隻好憋著。


    到了清涼殿東殿,話也不多說,該整理奏摺依舊整理奏摺,該看書依舊在午後懶貓一樣趴在榻上看書,隻是再也沒有“哎,你看,這個大臣寫的字像是蛇爬過去的——比我的都不如。”;“嗯,‘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可不是嘛,漂泊無依,湖海浪跡,終有那一日。照他這麽說,倒不是遠行,而是歸家了。”


    她不出聲說不喜歡,卻事事都讓沈靖覺得她不喜歡,到頭來如坐針氈的還是沈靖自己。沈靖決定痛定思痛,不能為了張福的禿頂而傷害了自己的愛情。


    翌日,沈靖又派了張福去接徐三娘。徐三娘看著張福肥肥胖胖的臉蛋,就差沒一口咬上去了。


    捉住身邊正在打哈欠的小燕兒,一口吻了下去。張福看得瞪大了眼睛,不大點兒的眼珠子都快掉了下來。小燕兒早已見怪不怪,因為張福太沒見過世麵,賞了他兩個白眼作為紀念。


    俞九兒在旁看著隻是笑。


    晚上沈靖通常親自送徐三娘回棲梧宮,卻隻送到門口,從不進去。當然,徐三娘也不會邀請他進去。


    一路上或是借著月光,或是借著燈光,兩人漫步,倒也有些意思,隻是徐三娘一直像一塊不開竅的木頭,捂不化的冰。當你覺得她開竅了,往裏一看,還是木頭;當你覺得她融化了,裏麵卻仍舊是冰。


    沈靖無奈,卻也愛煞了這樣的徐三娘。


    夜裏,就是徐三娘和俞九兒的幸福生活了。這半年來,在徐三娘的影響下,俞九兒已經不是十分懼怕和他人的身體接觸,有時甚至能和徐三娘互相咯吱著取樂。


    徐三娘隱約猜到些發生在俞九兒身上的事情,但俞九兒不說,她也不問,她相信自己會陪俞九兒走出過去的陰影。


    隻是,她想得太過簡單了。此是後話。


    這樣,徐三娘白天和皇帝在一起,晚上和皇後一起睡,真真正正成為了坐擁帝後的女人。


    後宮的其他嬪妃們恨得那個驚天地泣鬼神,咬碎的銀牙估計都能繞著宮牆轉圈了。


    在潑掉蘭嬪送來的混了巴豆的蓮子羹時,徐三娘想,我沒有被俞伯嵐害死,不會反倒被這些妖精害死了吧!


    一陣惡寒,毛骨悚然。


    其實,她知道,關於自己為什麽沒有被俞伯嵐害死這件事,多半是俞九兒的功勞。


    這日,午後陽光正好,透過窗欞,照進徐三娘斜倚著的軟塌上。


    “縹緲見梨花淡妝,依稀聞蘭麝餘香。”不知怎的,徐三娘就想到了這首曲,吟了出來。


    沈靖剛好處理完政務,端了一杯君山銀毫遞給徐三娘,順便也在榻上坐了。


    徐三娘喝了一口茶,放在旁邊的桌子上。她不會品茶,也喝不出好壞,隻當解渴就是了。


    拿腳踢沈靖:“熱”


    言下之意送完茶就回去吧,我自個兒在這舒坦著呢。


    沈靖卻不以為意,賴在這不走。


    徐三娘覺得,沈靖不愧是君王、皇帝、天子,連臉都比別人大些。


    “你又發什麽感慨。”沈靖指的是徐三娘亂吟詩這件事。


    最初,徐三娘來到清涼殿東殿,沈靖以為他還是第一次見麵那個連狀子都不會寫的三娘,非常屈尊降貴的打算親自教她,結果人家徐三娘脖子一挺,表示自己師從當朝狀元陳巽門下,還非常不地道的給沈靖背了首詩,以示自己也是文化人,弄得沈靖哭笑不得。


    不過徐三娘學什麽都極快,沈靖高興之餘還有點兒自豪:畢竟是朕看上的人啊。


    徐三娘也漸漸的原諒沈靖初次見麵對自己不識字的可憐了。


    徐三娘道:“沒什麽感慨,就是覺得應景。”


    沈靖笑道:“現在梨花早落了,你這曲,足足晚吟了兩個月。”


    徐三娘秋水橫了沈靖一眼,沈靖便識趣的閉嘴微笑,徐三娘也笑了。


    就在這時,一隻鴿子非常不識情趣的落在了窗台上。


    ☆、借糧遇險


    鴿子通體灰白,看在陳巽眼裏卻是不招人喜愛的樣子。同時他心中還有個疑問,暗閣在京中布防那麽久,說是連隻蚊子都飛不進來,這麽大的鴿子,難道暗閣集體眼瞎?


    徐三娘在看到鴿子的一瞬間非常驚奇,她輕輕的撫過鴿子的羽毛,剛要說:不知誰家的鴿子走丟了。


    卻瞥見鴿子灰白的脖頸上有指甲大的嫣紅,一瞬間想到了廣安縣梨花街上王二牛的妻子,是了,她愛養些鴿子,還託過自己照看過王二牛。


    這鴿子,極有可能是陳巽放來的。


    如此一想,再不猶豫,伸手向鴿腿上取出疊成長條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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