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巽尚未弄清楚怎麽回事,隻見一少女手舉殺豬刀趕上。


    少女穿一件半舊紅布襖,下身墨綠色布裙,腰上繫著大紅汗巾子,頭上隻斜斜的插隻木簪,濃密的長髮垂在右肩。頭微微向左偏著,臉上是明艷的美,膚白勝雪,一雙大眼睛毫不掩飾的將陳巽上下打量個遍。


    卻發現對方也在打量自己,臉上微微泛起了紅暈,嘴上卻不饒人,將殺豬刀從高舉變為橫在身前,蹙起柳葉眉,厲聲道:“好個登徒子,打量我作甚?”


    少女右手上戴著一個銀鐲子,算是渾身上下唯一值錢的飾品了。


    被罵登徒子,陳巽也不著惱,深深一揖;“唐突姑娘,是在下無禮,還望姑娘寬恕則個。”


    這般溫潤有禮,少女也不好再說什麽。


    垂下殺豬刀,上前揪起王二牛的耳朵,道:“打量我不知道呢,你家有田有老婆,就偏偏有這不長進的毛病。我今兒不拉你見官,就不是殺豬三娘子!”


    陳巽想忍住笑聲,卻沒忍住,笑將出來。


    一柄利刃已橫在眼前,“你敢笑我?”


    陳巽忙道;“不敢。”嘴角卻仍噙著笑意。


    少女恨的銀牙暗咬,對待讀書人,也不好太粗魯了,隻說道:“等我收拾完王二牛再收拾你。”


    說著,施施然拉著王二牛的耳朵見官去了。圍觀的群眾自覺給他們讓開一條路。王二牛堂堂八尺一男兒,此刻被個矮他許多的女子揪著,卻是連開口求饒的話都不敢說。


    陳巽覺得好笑,隨口問道:“這女子是何人——真夠潑辣!”


    旁邊早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老大爺道:“原來公子不知道,這位正是頂頂有名的‘殺豬三娘子’。”


    那個大娘趕忙補充,生怕輪不到自己發言:“也不知徐老爹積了幾輩子的陰德,自己長得歪瓜裂棗,生出來的姑娘卻是一把水蔥似的。”


    陳巽笑不出來了:“你說誰?徐老爹?殺豬賣肉的徐老爹?”


    大娘被問的春心萌動,六十歲的臉上好像開了花,剛要說話,卻被孫家小娘子搶了去:“正是呢。原來公子知道殺豬的徐老爹,說起來那還是我的表叔家的鄰居的……”


    “他家的肉鋪在哪?”


    李家娘子趁孫家娘子在那滔滔不絕的攀親,趕忙搶著道:“就在前麵直走,道西邊挨著風箏鋪子的就是了。”


    “多謝。”陳巽說著,人早已走了。


    李家娘子捧著胸口:“他、他、他,他和我說‘多謝’!”


    不表眾群眾花癡犯傻,單說陳巽走到徐家肉鋪,發現徐老爹不在,便問旁邊賣風箏的小哥。小哥說徐老爹已經病了半年了,現在肉鋪一直是徐三娘在打理。


    徐三娘,自然就是剛剛的少女了。


    說是肉鋪,卻也隻是一個肉攤,上麵掛著幌子,寫著徐家肉鋪幾個字。


    不多時,王二牛就被徐三娘原樣拎了回來:“怎麽樣,被楚大老爺罰了五百錢,現在歡喜了?”


    王二牛低頭認錯連連。


    徐三娘轉身,向鋪上伸手利索地砍了一斤裏脊肉,往王二牛身上一扔,王二牛趕忙接住,有些不解。


    徐三娘解釋道:“你家娘子知道你有那不長進的毛病,每次買肉都多給我點銀錢。這肉你拿去吧。”


    說完,不等王二牛說話,便伸腿踢了王二牛一腳,道:“還不快滾。”


    王二牛得了肉,果真屁顛屁顛的滾了。


    徐三娘嘆口氣。


    “姑娘為何嘆氣?”徐三娘一驚,原來正是那登徒子。登時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將欲發火。


    誰知陳巽竟又深深一揖:“在下陳仲康之子陳巽,還望徐姑娘帶在下去看望令尊。”


    徐三娘滿腔的怒火一下子就潮了,啞了,炸不出來了。


    麵前的這個文弱書生,很有可能就是自己未來的夫君。


    看徐三娘的樣子,陳巽知道她是知情的了。當下也不多言。


    二人各懷心事,一路上誰也沒說話,異常的和諧。徐三娘微微走在前麵帶路,陳巽看不到她的表情,隻當她是羞澀靦腆,畢竟是個女孩兒。


    徐家在胡同裏小小的一進院落,東西歸置齊整,小而不亂。


    走到門口,徐三娘就提著裙子飛跑進去,陳巽沒跟上。


    隻聽屋裏麵幾聲粗重的咳嗽,像是有人猛地岔了氣,接著就傳出了徐三娘那清清涼涼的聲音:“爹!您又偷著吸菸袋,大夫都說了,您這病不能吸菸袋。”


    話未說完,陳巽已然進屋,隻見東邊炕上,徐老爹擁被倚牆而臥,很是蒼老,但精神還好,被女兒這樣說,愧疚的笑著。


    徐三娘站在地下說著話,右手握著從徐老爹嘴裏搶下的旱菸袋,一晃一晃的,銀白的鐲子也一晃一晃。


    看到陳巽,徐三娘這才收起菸袋,蹲在徐老爹跟前:“爹,來客人了。”樣子十分乖順聽話。


    陳巽走上前,跪倒:“晚輩陳仲康之子陳巽,拜見大恩人徐老先生。”


    徐老爹渾濁的雙眼霎時濕潤。


    ☆、天子大婚


    不同於北地苦寒,三月隻有一絲暖意。夏京的三月,已經是大地回春柳吐嫩芽,萬籟生機一片新景。


    永熙十年的三月,不止是夏京,整個大夏都洋溢著喜慶祥和的氛圍。因為已經登基十年的天子,終於立後了。這不止是皇家的喜事,更是天下萬民的喜事。


    立後,意味著後宮有主,皇帝有婦,萬民有母。——正是皇家之幸事,亦是天下萬民之幸事。跟何況這皇後乃是俞老丞相之幼女,當今丞相俞伯嵐之小妹,相門之後名門閨秀,其行止見識德行才貌自是與別家女子不同。


    於是天下皆喜,舉國同歡。


    豐州刺使何隋上報,在巒山山麓,竟出現了百年難得一見的鳳凰天鳥,雙雙繞巒山飛舞,金光煌煌,炫彩奪目,照得附近三天三夜皆如白晝。人們慕名而去人山人海,皆言天降祥瑞,乃是天子盛德鳳入中宮,帝後和諧德被萬民。


    這奏摺盡是歌功頌德,贊了皇帝,誇了新後,表了立場,站了隊。


    溪流念完,等著沈靖指示,沈靖閉目坐在清涼殿東殿的案後,麵上無喜亦無怒。


    “好個何隋,真是俞家養的條好狗。撿重要的念,這些馬屁拍的,朕腿疼。”


    溪流微微一笑,低頭不語。顧自在堆成小山的奏摺中一一尋找,他動作嫻熟流暢,手指機械的翻著,眼睛卻是動得飛快,確保沒有遺漏內容。


    沈靖已經睜開眼睛,看溪流看得專注,起了促狹的心思,想站起身嚇他一嚇,誰知他剛剛站起,溪流卻猛地抬眼,手中的奏摺隨著手指,輕輕顫動。


    “怎麽?”沈靖眼神一凜。


    溪流跪下,道:“陛下,杜老將軍,歿了。”


    沈靖低下頭,盯著溪流,抓著他的胳膊,聲音急切:“幾時?前幾日不是還說無礙嗎?”


    溪流低聲道:“昨日,這摺子,是杜老將軍的家人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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