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午飯,龍玨便離了公廚,頂著小雪往南走,一路向夢覺書館走去。


    正值下課,路上的學子們說說笑笑著或往公廚或往書館結伴而行。


    許是因為考期將近,往書館去的學子很多。龍玨也稍稍收斂了自己,轉而觀察起路上的學子來。


    走了許久,龍玨很少再見到女性學子,一路上大都是些穿著厚實的男性學子。這些學子大多撐著傘,與同伴用自家的官話講話,聲音倒也不小,但龍玨就是聽不懂。


    不過當龍玨悄悄運轉自己的能力,倒也是感知到了這些看似怕冷的少年身體裏,那磅礴生生不息的內力。


    都是些人才啊。


    龍玨這樣感歎。


    又走了幾個刻時,龍玨終於來到夢覺書館的大門前。


    整個夢覺書館都被低矮的紅磚牆包圍著,隱隱與學院的其他區域隔開。


    夢覺書館的大門是兩扇鐵欄杆門,門的兩側分別雕刻著一隻石獅子。


    現在兩扇門都大開著,不時有學子進出。


    龍玨輕輕呼了口熱氣,大步進入夢覺書館。


    夢覺書館壹館門前的小屋裏,披著裘衣的漂亮女子趴在窗台上,掃視來來往往的學子,大大的眼睛裏滿是無聊,忽然她瞧見了逐漸接近的龍玨,眼前頓時一亮:“嗯?沒見過的孩子,難道是自入學就沒來過書館、到年末了才著急的調皮孩子?嘿嘿,這種孩子最有趣了。”她微笑著坐好,等待龍玨過來。但接下來,她就看著龍玨直接拐彎,準備繞過小屋。


    “等一下。”她笑著喊道,心想這真是個莽撞孩子,竟然不知道入書館要登記。


    “啊?”正準備往平常去得最多的捌館去的龍玨停步轉頭,一眼就瞧見小屋裏漂亮的大姐姐正靠在窗台上向自己打招呼。


    見著漂亮姐姐,龍玨二話不說,直接轉身往小屋走去。


    “小家夥,以前怎麽沒見過你啊。”窗後,女子雙手抱胸,一臉笑吟吟地看著龍玨。


    “漂亮大姐姐好,我叫龍玨。”龍玨盯著女子精致的臉,認真道,“漂亮大姐姐,我以前也沒有見過你呀。”


    “嗬嗬,小家夥,你都不來姐姐這書館,怎麽會見過姐姐呀。”女子笑著伸出手點了點龍玨的額頭。雖然這孩子盯著她完全沒有要低頭的意思,但她也並不覺得有什麽不舒服。


    “沒有啊,”龍玨立刻閉上眼享受女子溫潤如玉的手指點在額頭上的美好觸感,小聲回道,“我跟著克萊頓院長從後門來了很多次啊,都沒有見到漂亮大姐姐。”


    “克萊頓?”女子意識到事情不對,她收回手指,微笑不變,看著龍玨,“小家夥,姐姐我這書館,可是沒有後門的。”


    “有啊,就在玖館背後的樹下,”龍玨一臉真誠,“我還問過克萊頓院長的,為什麽走後門不走大門,克萊頓院長給我說‘大門有吃人的老虎’,嚇了我好久。”龍玨摸摸腦袋,“我還是後來問了趙嬤嬤才知道,其實大門什麽也沒有,隻有兩隻不能動的石獅子。”


    趙嬤嬤?這小家夥不僅認識克萊頓還認識趙明珠?


    認識趙明珠那就肯定還被碧原晴空關注過!


    哇哢哢!那這小家夥可是貨真價實的大腿!女子臉上笑容愈盛。


    不過在此之前,還要解決一件事。


    “龍玨你好呀,姐姐是這裏的館長,你就叫我麗莎姐姐吧。”麗莎微笑道,“你最近和克萊頓院長見過麵嗎?”


    “好的麗莎姐姐!我前幾天還在島上見過克萊頓院長,院長讓我下了島就來書院等他。”龍玨開心道。


    “這樣啊。”麗莎臉上笑容不變。


    “龍玨是要去哪個館呢?”麗莎繼續問。


    “去捌館。”


    “今天克萊頓院長什麽時候來呢?”


    “嗯……大概木時段十九時吧。”龍玨想了想回答,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在無意間出賣了克萊頓。


    “木時段啊,剛巧是姐姐回家的時間呢。”麗莎滿臉微笑,龍玨卻突然感覺背後發涼。


    “去吧,我幫你登記就好了。再耽誤你,位置該沒有了。要記著哦,以後來書館,是要找姐姐登記的哦。”麗莎微笑著向龍玨揮手作別。


    “嗯!我記住了!麗莎姐姐再見!”龍玨開心地笑著點頭後,行禮告退。


    瞧著龍玨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範圍,麗莎微笑的臉,逐漸冷了下來,擺手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克萊頓,嗬!”


    小屋頓時殺氣彌漫。


    遠在岐峨山內院哼著小曲開開心心辦公的克萊頓,還不知道有什麽苦難在夢覺書館等著他。


    夢覺書館柒館二樓,琴柳將一卷書輕輕放在靠窗的桌上,翻到昨天自己看到的地方,然後展紙鎮紙提筆蘸墨,繼續抄寫書中要義。


    她神色認真,抄到重要處,會不由停下,輕咬筆頂,偏頭望著左上方的書籍,回憶先前求問講師時,講師溫和細致的講解。


    而後她似明悟一般,恍然點頭,再度落筆。


    這就是少女學習的方式,而年末的考試,將檢驗她這一年以來的學習成果。


    柒館旁邊便是捌館。在請教過捌館管理員後,龍玨在樓梯處的“目錄集”中翻找書名。找到要看到書後,他上到幾乎坐滿了的三樓。龍玨仔細翻找,片刻後就在其中一個書架上取下一本書。書入手的瞬間,龍玨微微一愣,這本書出乎意料地厚。


    他在館裏望了望,好不容易找到一處沒人的桌子坐下,推開窗戶,拿起桌上的火折子點亮蠟燭,略微調整燈盞的擺放,吹去《自世界政府以來天下三千宗名實錄》(簡稱《三千宗名實錄》)封麵上的灰塵,然後迫不及待地翻開。


    因為今天用膳是周樺迅速認出龍玨偽裝的龍門子弟身份的關係,龍玨立刻來書館找與龍門的書看看。


    但天底下還沒人給一個宗門專門寫一本書,所以龍玨是肯定不可能看到一本專門寫龍門的書。捌館管理員絞盡腦汁,也隻能給龍玨推薦了《三千宗名實錄》。


    說起宗門,雖然龍玨是當世的超級宗門聖會之主,但對於整個天下宗門的格局及曆史,他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於是龍玨來了這裏,在管理員的推薦下,翻開了這本還未流入俗世的實錄。


    他興致勃勃地翻開這本十三年前才編撰完成的《三千宗名實錄》,於是那一個個群星璀璨、江湖翻湧、天下征伐的時代一一呈現在龍玨麵前。


    “何謂宗門?神曆一千零七年,即兆曆元年,上界定下界三法,為鎮魂控氣、內武練氣、石門養氣。上界始不與下界通,於是凡人皆行三法。然大道晦澀,高深難進。有得天獨厚者,以超凡之姿,卻止於常人,便是不知大道修行。”


    “聖人有感,便辟險路,數輩披荊,終成三千術,聖人登山講道,收徒授業,以三千術教導大道修行,此是為宗門。”


    這便是《三千宗名實錄》的開篇。


    龍玨點點頭,自言自語:“這三千術就是功法的意思吧?那麽這段話意思就是,雖然大家已有修行三法,但三法具體的各大道的功法卻沒有,使天賦異稟之輩也無法精進,也就有了聖人創造修煉的功法,而後通過宗門傳授功法,教導世人修煉。”


    在紙上寫下自己的見解,龍玨繼續專心看下去。


    “宗門者,宛國中之國,自有宗法,久居一地,傳承百年,威過官府,皇權不下……”


    “天下第一宗,應為兆曆五十七年之聖域,此宗自……”


    “本書所錄,上啟大夏乾正元年(兆曆七百三十二年,世界政府初立。乾正是夏朝年號。),下至天夏泰寧五年(兆曆一千九百七十三年。泰寧是天夏年號。),共一千二百四十一年,宗門三千一百七十三者。傳承百年者,三千宗;四百年者,八十八宗;八百年者,七十七宗;千年者,八宗而已。”


    “臨安十三年(兆曆一千九百四十三年),吾二十又一,以恩蔭補禦史,奉聖上旨,編纂《天下道三千宗》,三十年而書成。吾甚喜,大醉三日。六年後,天下諸宗離散者七八,封山者二三。吾悵然良久,憶往昔曲筆,不免有晦澀之事。故潛心書館,廢寢忘食,將死之年,跋山涉水,以病痛之軀著此書。”


    “自豐載五年(兆曆一千九百八十年)始,十一年(兆曆一千九百八十七年)終,曆七年。成書以後,朝野紛擾,便轉藏於夢覺書館,隻待有朝一日,宗門開山。信都馬立絕筆。”


    “信都……”龍玨回憶,“似乎是申夏秦君山東的一個郡,嬤嬤經常給我講那裏的勇將雅士,那這書寫的應該還算正派。”


    “先看什麽呢?還是按順序看吧,第一篇章是千年宗門。”


    龍玨翻到“千年之宗”部分。


    “千年之宗共八者。為聖域、為九家、為天地懲罰聖會、為天機山、為五道門、為聖心宗、為夏國太學、為泉下學宮。”


    夏國太學?龍玨眼裏閃過大大的疑惑。而且不光是夏國太學,還有泉下學宮。


    “夏國太學、泉下學宮……這兩個不是學院嗎?怎麽也被列入宗門了?”龍玨疑惑自語,然後他皺著眉翻回到第一頁,輕聲念到:“收徒授業,以三千術教導大道修行,此是為宗門。”


    然後他又到一樓請教管理員,又去四樓五樓找出管理員推薦的書來看。


    時間就在少年的學習中漸漸過去了。


    會時段十五時三刻,岐峨山騰岐內院。


    克萊頓將洗幹淨的毛筆懸掛好,望了望天色,估摸著差不多快木時段了。


    於是這位打三份工隻拿一份工資的騰岐內院院長、世界政府一百零八院執行會永兆陸負責人、聖會忠實的院部五品旁事——克萊頓,準備早退了。


    和看門的衛律打好招呼,克萊頓趕在眼裏隻有工作的下屬在進行每日匯報之前溜出了內院,在馬廄隨手牽了一匹馬,慢悠悠往騰岐學院外院去了。


    是的,修在半山腰的騰岐內院有一條可供一架馬車行駛的大路。


    這待遇讓每日往返於內外院的打工人克萊頓感動得淚流滿麵。


    夢覺書館這邊,這段時間龍玨先是看了一會兒《三千宗名實錄》,又看了些記載夏國太學、泉下學宮的書,大概有些明白這兩者被列入宗門一類的原因,但又不太確定。


    這個時候龍玨想到了麗莎。


    於是他放回其他書,隻抱著《三千宗名實錄》下了樓,在管理員處登記好後,便衝出捌館,一邊躲避著路上來來往往的學子,一邊往麗莎的小屋跑去。


    眾所周知,在人流中奔跑時,一定要注意前方,但龍玨滿腦子都是“夏國太學”,所以毫無疑問地,他直接迎麵撞上了另一位奔跑的學子。


    “哎喲!”龍玨痛叫一聲,被那股衝擊力撞得直接退後好幾步,跌坐在地。


    “同學!你還好嗎!”來者停步,紋絲未動,大嗓門震得周邊的人頻頻投來好奇的目光。


    龍玨一手緊抱著書,一手撐在地上,痛得直吸氣。


    他抬頭一看,一名大漢正站在他麵前摸腦袋。


    “同學!你莫事吧!咋不看路啊!”大漢伸出手直接將龍玨提起來,拍了拍龍玨衣裳上的灰塵,那力氣之大,拍得龍玨直呲牙。


    龍玨上下打量了一番大漢,身高八尺三寸,一身粗布短衫完美襯托出他健碩的肌肉,大冬天也裸露著雙臂,渾身冒著熱氣,滿頭長發隻是用了一根樹枝係住,堅毅的臉龐,臉上充滿正氣,眼睛炯炯有神。


    當他站在身高僅有六尺七寸且身材偏瘦的龍玨麵前時,整個場麵就顯得十分有衝擊力。


    柒館二樓,聽見大漢聲音的琴柳微微皺眉,放下筆,推開窗向外看去。


    見到確是那位鶴立雞群的大漢,琴柳便有些頭疼。


    這大漢名叫林雅正,和周樺一樣也是商國人,今年十七歲,出生於一書香世家,家中出過兩個郡守。他雖然沒有太高的才華,但家中仍是期待他能取得功名,故十歲前一直在讀書,沒想到他十歲那年,林家百年前就已經傳承完八代的天能係印靈——巨靈再度降臨林家,選中了林雅正。最神奇的是,印記居然傳承了下來。


    這件事在當時影響很大,因為林雅正的情況簡直就是把印靈四守則和印記六特點按在地上摩擦,引來了一大批學者及印靈者研究,但都沒有結論。


    最後經過激烈的討論,林雅正的父親力排眾議,聽從了林雅正自己的意見,讓林雅正隨同一位德高望重的木境印靈者周遊世界,修煉印靈。昨年林雅正式通過四年級的秋季考試,進入騰岐學院。


    因為都常在書館看書且林雅正為人十分正派的緣故,琴柳和林雅正經常見麵,一來二去,關係還算是可以,稱得上朋友。


    樓上,琴柳繼續看去,見著林雅正麵前的龍玨,便是微微皺眉,心想:怎麽又是他,中午就擾得自己沒吃好飯,怎麽現在又和林雅正起了衝突?


    道路上。


    “抱歉啊,我想著事,走路有些急,一不小心沒看路。”龍玨望著高出自己不止一個頭的林雅正,有點從心,說話也就軟了些。


    “你這書是馬信都寫的?!”林雅正沒聽見龍玨的話,他看著龍玨抱著的書開心問道,“你是去找麗莎館長解惑的嗎?!我看過!有不懂的!問我就是!麗莎館長快下班了!你去了也問不了。走!上樓!”


    語畢,不等龍玨回話,他便一把拎起龍玨往柒館大步走去。


    周圍捂耳朵的學子見林雅正離去,都鬆了口氣,紛紛放下手,看著被夾在腋下的一臉絕望的龍玨,笑談了一會兒,各自離去了。


    柒館二樓,琴柳表情平淡地坐好。


    下一刻,林雅正就提著絕望到無語的龍玨風風火火出現在二樓樓梯口。


    林雅正一眼就看見了琴柳。他鬆開絕望掙紮的龍玨,對琴柳行禮問好:“雪公主下午好。”


    琴柳回禮:“林公子下午好。”


    龍玨不再掙紮,看著琴柳有些失神。


    琴柳低眉捧書。


    “這位同學,對姑娘家的可不要直盯著看!很失禮的!”林雅正“小聲”提醒。


    龍玨頓時羞得滿臉通紅,不敢答話,迅速瞟了眼四周,隻得慶幸這樓上除他們三人外便再無他人。


    然後林雅正拉著龍玨到琴柳所在的那桌坐下,拿過龍玨手裏的《三千宗名實錄》——也虧龍玨沒丟下這本書。取出隨身攜帶的毛筆,蘸墨落紙,然後遞給龍玨。


    龍玨不明所以,接過一看,恍然大悟。


    “公子見諒,我曾與人相爭,自拍雙耳,幾近失聰,故聲大,有所打擾,還請原諒。我觀公子抱書,行色匆匆,想必是有惑之事,吾曾讀過此書,也請教過講師,知曉大概。麗莎館長下班比較守時,所以公子還是不要去打擾麗莎館長了,我今為公子與字相解。”


    林雅正字跡工整,甚至有些秀氣。和他的外表不同,看來給人一種輕鬆感。


    龍玨嘴角抽了抽,心想我謝謝你啊。


    不過他也沒有生氣,畢竟林雅正也是好意。


    他摸了摸身上,想起來自己沒有隨身帶筆的習慣,於是他直接拿過琴柳放在筆架上的毛筆,在琴柳震驚的目光中落筆:“在下名為龍玨,多謝公子解惑。”


    玨?震驚之餘,琴柳也有些好奇龍玨名字的含義,心裏默念,若有所思。


    林雅正微笑落筆:“吾名林雅正,不知龍公子所惑為何?”


    “勞煩林兄,我近來對宗門有些好奇,故尋來此書看了看。觀書後,有些不解書中為何將夏國太學與泉下學宮也歸入了宗門一類,後有些想法,想要尋人求證。”


    龍玨一筆一劃,十分注意書寫。


    “原來如此,還請龍公子談談自己的想法。”


    “還是從一開始講起吧。”龍玨微微一笑,認真提筆:“太學最開始由尊王朝所設立,講授詩、書、奇、禮、樂、禦、數七學。當時天下隻有印靈一條修煉之法,奇學便是印靈之學。


    太學設在國都,太學生皆為尊王朝選定之人,是將被人君賜予印靈的貴族群體。他們在太學學習七學,為期十年,得業時便被授予印靈,參與朝政。尊王朝時,太學是唯一能夠傳授印靈之術的地方。


    神曆一千零七年,上界定下界修行三法,同年改曆為兆曆元年,上界始不與下界通,借助人君溝通上界賜予印靈的太學便不能再壟斷印靈之法。


    後處亂世,太學作為傳授印靈修煉之法的勢力依然活躍在世界上。


    永星王朝建立後,皇帝嬴裕廢除太學與宗門,對其子弟,降者納、抗者殺。然後皇帝以朝廷的名義在國畿成立泉下學宮,培養修行人才,在天下各州大郡建立書院、書館、武場。其中書院培養修行者,書館培養文吏,武場選拔將領。但是這泉下學宮的先生,絕大部分還是太學、宗門舊人,這些人實力強大,且多不滿朝廷。故永星王朝覆滅後,泉下學宮立刻獨立,因其勢力強大,各方皆不能製。後來泉下學宮雖然接受夏朝統治,但已是自立宗法,威至一郡,雖有學宮之名,然各方麵已有宗門之實。”


    龍玨輕吐一口濁氣,然後蘸墨繼續寫道:“之後夏朝統一永兆陸,重立太學,稱之夏國太學,便是為了對抗泉下學宮,不曾想最後夏國太學尾大不掉,如泉下學宮故事。故此二者,皆被列入宗門一類。”


    龍玨長舒一口氣,把這張寫滿了的紙遞給林雅正。


    林雅正接過,琴柳也在一旁好奇地看著。


    林雅正讀完,微笑看向琴柳。


    琴柳在一邊看完了龍玨所寫內容,也來了興趣,當即遞給林雅正一張幹淨的紙。


    林雅正笑著接過,蘸墨落筆:“龍公子寫得很好啊,夏國太學與泉下學宮能夠被列入宗門的原因,大概就是你寫的這些了,我沒有什麽補充的。龍公子關心宗門,那我便講一些關於宗門的。


    尊王朝至永星王朝這四百餘年的亂世,是宗門發展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時期。


    時雙鎮軍覆滅尊王朝,旋踵敗亡,天下分裂,各鎮自立朝廷,吸納原尊王朝太學中人,自建太學。但這些太學性情高傲,多不承認石門、武道二法,隻教印靈。然而當時三法中,印靈又是最少,於是大多修行者不知修行,虛度光陰。


    此時,與聖心教徹底分裂的聖域派乘勢出現,數位修為高強者鑽研修行之術,以聖域名義廣收弟子。長此以往,有識者紛紛效仿,時天下皆是聚眾講學之聲,其中難免夾雜講學者自己見解,這便是後來宗門理念發展的基礎。又因人數越來越多,講學者不得不製定規定、吸納周邊農民為其耕種糧食製作衣物。為保護周邊農民,又得組建隊伍,打造兵甲,如同國中之國。這便是宗門的雛形。


    當時的宗門多是講授武道、石門之法,故見宗門勢大,太學之子弟為保障印靈獨尊地位,掀起了‘士人運動’,構造了八大學派,提倡歸古道。聖心教也乘機假托上古遺址,自構神明,妄得神君授法之一二,後來更是以此為基礎,創立出聖心宗。


    麵對危局,宗門開始團結合作,在合作中,不同的宗門在不同的方麵有了爭論,於是在口詞論戰中,他們逐漸形成完善了自身的規定、準則、理念。宗門也逐漸正規、嚴謹了起來,成為了一個獨立的強大的有著共同信念的群體,並開始劃分勢力範圍,占據土地百姓,在賦稅徭役等方麵,甚至能夠與朝廷對抗。


    所以皇帝贏裕取締太學,大舉搜捕聖心教教徒,對其進行屠殺;對天下宗門發大兵,天下宗門,皆被破山。終永星一朝,天下無宗門。”


    林雅正蘸墨,繼續寫道:“《三千宗名實錄》所載宗門,皆在永星王朝覆滅之後,其中各宗之事皆是馬信都等人走訪查詢三十年所得,記載較為明晰真實。但奇怪的是,馬信都之前寫《天下道三千宗》時,並沒有將夏國太學、泉下學宮列入宗門。但在這本《三千宗名實錄》中,他又將之列入,且不敢公諸於世。想來二十年前的宗門封山一事給了他太多的震撼。”


    二十年前宗門封山?龍玨有些好奇。


    林雅正看看龍玨,知道龍玨好奇,便笑笑,繼續寫到:“宗門封山,說來令人驚奇,其緣由非當時人不能知曉。我也是隨著師父四處修行時,聽師父提起過幾句。”


    龍玨眼前一亮。


    “然師父似乎顧及頗多,隻是隱約提到了‘約定’、‘戰爭’。很遺憾,在這個問題上,我給不了你答案。”林雅正遺憾落筆。


    約定?戰爭?


    龍玨看得意猶未盡,一個問題的解決又帶來了另一個問題,他寫道:“謝謝林兄。”


    林雅正微笑點頭,收下了這份感謝。


    這時,一邊一直在沉默的琴柳忽然感歎出聲:“宗門啊,那曾經是多少人向往的地方啊。”


    龍玨輕輕點頭;“為天下傳承修煉之法,宗門確實很厲害。”


    林雅正聽不清楚二人的感歎,但也猜到了大概,他微笑寫道:“馬信都對宗門的理解,承襲司大史公,而司大史公的史論,向來是天下認可。宗門為天下傳承三法三千術,懲惡揚善,雖然不免有邪宗,但都是極少數。”


    “在世界政府的狩獵者協會還未完善、人族並未與靈族定約前,這天下藏於山中吃人的靈獸,隱於城中害人的靈獸,以及那以吃人為生的妖族饕,都是天下宗門弟子以死搏命、奮力斬殺的。”


    “在世界政府特執部還沒壯大起來的時候,那些殺了人逃逸的修行者,那些違背法律的修行者,也大都是宗門弟子協助抓獲的。宗門之所以能夠得到百姓愛戴,便是在於保護百姓安全、維護正義、懲惡揚善。”


    “謝謝林兄,我明白了。”龍玨微笑落筆。


    “不用多謝。宗門曆史久遠,這一時半會兒講不完,還想了解,你需深入宗門看看。日後無論你是到朝廷做官,還是江湖稱俠,經曆多了,對於宗門就一定會有自己的看法。說不定會認為我今天說的都是胡話。”林雅正鼓勵寫道。


    龍玨笑著摸頭。


    “龍小弟,你拿的筆。”林雅正筆鋒一轉。


    筆?龍玨愣了一下,這才看起手中攥出汗來的筆。


    筆頂是白色的玉,頂端綴有一顆不大的隋珠,摸上去溫潤的很,珠上還雕刻著一朵龍玨不認識的花,筆杆由乳白色不知名的樹木製成,僅僅是握著龍玨就感到心靜神凝,筆鬥也是白色的玉,摸起來和筆頂的玉是一種材質,筆頭用的應該是靈獸類的毛,墨汁也是好墨,聞起來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這筆……很好用。”龍玨驚訝道,他用盡了這段時間他在天都島上學到的知識,也沒能認出這筆的材質,隻知道這筆必然很昂貴。同時他也明白了,這必不是普通放置在書館裏的筆。


    林雅正猜出了龍玨的意思,寫道:“這筆是雪公主家裏的,應是夏朝的遺物,想來至少也有八百年曆史了,這種材質的木,應該是鐵木樹一種的。這墨汁也不是凡品,也是琴柳姑娘家裏根據她的喜好做出來的,裏麵有新伊布坦國花冰凝花的清香。”


    對麵的琴柳眼睜睜看著龍玨突然伸手去摸筆頂,耳根子都紅了。


    龍玨不傻,他知道林雅正這是在告訴他,這筆很貴,別弄壞了。


    於是他微笑著把筆遞還給琴柳,心咚咚地跳,不好意思道;“抱歉,雪公主,擅自了用你的毛筆。”


    琴柳標準的禮儀笑,接過愛筆,輕聲答道:“無防,筆本就是用來書寫的。”


    心裏咬牙切齒:“我快忍不住了,不打招呼就用,還摸筆頂!還摸筆頂!氣死了啊!”


    聲音好好聽!


    這是龍玨的第一感覺!


    然後他就瞬間失了方寸,手忙腳亂,連忙起身對林雅正說道:“林兄,多謝講解,下次我請你用膳,今日我就先告退了。”


    林雅正微笑把書遞給龍玨,行禮。


    龍玨紅著臉回禮,然後悄悄吸了口氣,鼓起勇氣,對著琴柳顫聲道:“雪公主,多有叨擾,再會。”


    琴柳微笑回禮:“龍公子慢走。”


    心裏迫不及待:“快走!走得越遠越好!”


    然後龍玨就抱著書開開心心地離了柒館。


    不久後,木時段十九時一刻,玖館後,雪花滿枝的桂樹下,被灌木遮住的圍牆缺口處。


    克萊頓小心扒開灌木,伸出頭來望了望,見四周無人,他才彎腰小心進來。


    “唉,什麽時候才能正大光明地從大門進來啊,”克萊頓整理衣裳,輕歎道,“天天帶龍玨走後門,總感覺抬不起頭來,我這張臉,都快被丟光了。”


    忽然有女子冷笑傳來,這刻入靈魂的冷笑嚇得克萊頓臉色大變,立刻就要原路返回。


    但女子一聲大喝:“別動!”


    克萊頓立刻站好,不敢再動。


    穿著一襲長裙的麗莎冷笑抱胸,離開一顆桂樹的遮掩,撐開傘,拍去身上的雪花,站在克萊頓背後。


    克萊頓額上冷汗直冒,他咳嗽一聲,幹笑道:“好巧啊,麗莎館長。”


    “你也好啊,揚朗爾格院長大人。”麗莎冷笑道,“院長大人不是日理萬機嘛,怎麽今兒,有功夫到我這小地方來了?”


    “我就路過,發現這牆壞了,就進來看看。嗬嗬,得修,這牆得修。”克萊頓幹笑著轉過身,看著一臉冷笑的麗莎,冷汗直冒。


    “龍玨都給我說了,你也別狡辯了。”麗莎顯然不想和克萊頓廢話。


    龍玨!克萊頓捂臉悲歎:“果然,在堅固的城池都是從內部攻破的!”


    “別說廢話了!”麗莎冷漠道,“上次算你跑得快,說說吧,你想怎麽賠?”


    克萊頓頓時苦著一張臉:“五百星辰幣太多了,你也知道,我一季的俸祿也才兩萬錢,要還你這五百星辰幣,我得不吃不喝地工作六十年。”


    “第一,我說過,木時段後,在書館造成的一切損失,皆由造成者承擔;第二,誰叫你在叁書閣和別人打架?叁書閣那可都是三千宗門時期的藏書,都是我家近一百年來好不容易去各大宗門裏求著他們抄來的。你倒好,雷霆印靈十分霸道,一切敵人皆成粉碎!直接把一樓的書毀了一大半!我告訴你,這五百星辰幣,是你從年初拖欠到現在的,我還沒加利息!今年之內你要是還不上,我就開始加利息!”麗莎板著手指數給克萊頓看。


    克萊頓一臉愁容,苦惱道:“我這是為了世界政府工作,你該去找政府賠償。”


    麗莎冷笑道:“第一,在叁書閣釋放印靈的,是你揚朗爾格·克萊頓;第二,要真是你為政府工作而造成的損失,你直接找政府的人給我報銷啊!所以歸根結底,這就是你個人造成的損失!”


    克萊頓徹底焉了。


    麗莎看著克萊頓,輕蔑道:“就你還是花花公子?簡直就是窮鬼一個!”


    克萊頓剛想開口維護自己花花公子的尊嚴,就被後麵的窮鬼一詞給擋住了。


    他不由得苦笑,心想:“沒錢的日子可真是艱難。”


    另一邊,在捌館一直沒有等到克萊頓的龍玨決定不再等待。


    他小心把《三千宗名實錄》放回書架,沿著來時的路出了書館,在經過麗莎的小屋的時候他專門看了下,沒見到麗莎,心想林兄說的話還真對。


    然後他便向靜林走去。


    騰岐學院的靜林在東南角,占地約為六十畝,略成矩形,其林中央是一個橢圓形小湖泊,湖底有塊一寸長的千載北國玉冰,所以其湖常年寒冷,然永不結冰,雖然今年冬有磅礴大雪,其湖也未結冰。


    他一開始聽說到這湖泊就非常想去了,但克萊頓一直以“湖邊寒冷,平常多有人修行,不能打擾;今冬大雪,其寒甚矣,不能前去”為理由,一直未允。


    這次趁著克萊頓不在,龍玨直接往靜林去了。


    柒館,琴柳看著自己手裏的毛筆,表麵平靜,實則糾結不已。


    特別是見到她咬過、龍玨摸過的筆頂,她就感覺很惱火。再聯想到龍玨……她就更惱火了。


    桌旁的林雅正見她輕咬嘴唇盯著那隻珍貴的毛筆,以為是在欣賞,便微微一笑,合上書,提筆落字:“今不早了,愚兄就先行告退了。”然後推給她。


    琴柳回過神來,低頭見了內容,抬頭見林雅正在向她行禮,她也回禮。


    同時她忽然問道:“林兄長,我有一個問題。”


    林雅正微笑看向她,示意琴柳問。


    “為什麽龍玨要寫字呢?他不是可以說話嗎?”琴柳實在想不明白,林雅正怕聲音太大所以寫字,那你龍玨什麽事沒有為什麽要寫字啊!你聲音稍微大一點林雅正就聽得見啊!


    本來還不覺得,可琴柳這樣一說,林雅正也感到有些好笑,哈哈一笑,搖頭離去。


    琴柳神色複雜,看著手中的毛筆,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收入懷中。


    然後她起身,將靠放在牆邊的劍係在腰間,放回書,整理好用過的紙,將之折好,準備帶回晚上溫習,然後她便下樓出館,準備先去吃晚飯,再去靜林,去進行今天最後的功課——印靈修煉。


    畢竟是印靈者,理論課是很重要,修煉也同樣很重要。最終理論作為修行的支撐,修行作為大道的基礎,融合於實踐,這樣方能登頂大道。


    (現在可以公開的情報:


    《自世界政府以來天下三千宗名實錄》:作者—馬立,民族—夏,籍貫—申夏帝國山東州信都郡,世稱馬信都,官職—亞曆申帝國史官。


    印靈四守則、印記六特點:待後續。


    本文中所用之單位,多以漢製為標準,即:一尺約二十三點一厘米,其中十寸為一尺,十尺為一丈,十丈為一引。


    一畝大者四百六十一平方米、小者一百九十二平方米。


    一步約六尺即一百三十八點六厘米。


    三千宗門時期:即兆曆元年至兆曆四百一十七年始皇大一統,也稱一教八派時期、藩鎮時期,此時期是宗門的蓬勃發展期。


    星辰幣與銅錢:銅錢是夏朝的貨幣,如今原夏朝舊地國家仍以銅錢為主要貨幣。


    星辰幣主要是政府對府國進行大宗貨物的買賣使用,銅錢與星辰幣的匯率大概為一千銅錢等換一枚星辰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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