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和江州的小打小鬧相比,膠州才是如今真正的風暴中心。孔家和程家的典籍辯論賽到底選在了聖人家鄉東萊郡開展。全大燮的學子趨之若鶩,但凡家財充裕的都想要親臨現場,場麵稱得上是轟轟烈烈。有些底蘊身後的書香門第還提出不少想法, 給他們提供了新的思路, 當然,要做的工作便又增添了不少。


    京中聖人也不消停, 他在六年年底定下了王家嫡出的女子為皇後,翻過年便舉行大婚,改年號為“安平”,從此開始親政。張舒梁雖然專權,但並不霸道, 甚至很有心情慢慢調丨教這位帝王。


    邊境一直有些不太平,不過並非大燮,而是奴炎和羌戎。失去了草場和勇士的奴炎人試圖往東邊擴張,占領羌戎人的地盤苟延殘喘。而羌戎人自然不肯,兩方便摩擦不斷,據說死了不少人。


    大燮對此喜聞樂見,幽州邊軍甚至暗戳戳給羌戎人支招,讓他們和能征善戰的奴炎人能打個勢均力敵。沈安侯並不在乎這些細節,任由陳晨隨意玩耍,隻一條要求,不能讓漢民百姓有所損傷。


    沈安侯沒空搭理邊境,因為工學院的實驗室終於做出了符合他要求的二極管,他在試著組裝最原始的發報機。林菁比沈安侯更忙,自從成功培育出青黴素,並通過了動物實驗和臨床試驗後,她便聯合醫學院和化學院的精英,轉身開發各類抗生素。撫寧河一役中麵對傷員的窘境讓她心生警惕,哪怕西醫在後世被諸多詬病,但至少它成本低可量產用法簡易見效快的優勢確實存在。


    抗生素,退燒藥,止痛片,這些藥品被列入軍需,成為醫學院的首要任務。林菁甚至謀劃著專門立一個藥學院出來,從現在起就將中西醫結合的治療方式普及和推廣——不過算算時間,除非外洋也有個醫藥學的穿越者,否則無論中醫西醫,從此都得姓種花了。


    老兩口忙的飛起,年輕人也沒閑著。沈淞沈汀和沈淩忙著陪同第一屆師範畢業生在各州各地創辦試點普及教育。當然,這些年輕的老師們所教內容與一般書塾先生完全不同,他們推廣的是沈安侯“發明創造”的簡體字和數字符。


    若是有人拿出一幅大燮版圖,就會發現整個燮朝已經被分割成兩個部分。以幽州信州交界為起點,和州瓊州交界為終點畫一條線,東北邊的信州、幽州、青州、江州、閩州和瓊州幾乎都被沈家掌控住,唯有膠州壽州還從朝廷旨意。而西南的隸州、雍州、並州、惠州、密州、宣州、星州、西州、甘州和和州都被世家皇族掌握,隻蜀州孤懸其中。(1)


    當然,如果算上沈家日複一日的滲透,以及暗中布置的人手,幾位王爺治下的宣州甘州和州其實要奪下並不算太難,隻沈安侯不願看到他們拿百姓的性命做要挾,因此才隱忍不發,等待矛盾積蓄到極致後爆發出來,由百姓們自己推翻了他們去。


    並無世家鎮守的密州星州西州三地也早有子弟兵暗中經營,隻沈安侯還沒有足夠的人手攫取權柄罷了。且由上而下的改變一州歸屬,動靜實在有些太大,也容易惹人非議。但一群教書先生卻不會太過顯眼——是以沈家三兄弟的目的地就是這三州,而身為定王子嗣,也沒有哪位刺史太守會輕易招惹他們。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想通過教育來改變一代人需要足夠長的時間和足夠多的資源,以現在的師範畢業生數量完全是杯水車薪。不過沈家兄弟並不在乎這個,他們一邊聯係沈淑窈開通商路,一邊就著商路抽調銀錢建設沈家新式小學,仿佛隻是率性而為,並不圖什麽回報。


    沈淑窈的天師府弟子也在做同樣的事兒,不過聖女大人可不像兄弟們一般佛係,她將這作為弟子們之間一項競爭業績。傳道,傳授知識,統一文字和讀音,這是外門弟子的內門考核第一課。


    像是又回到了剛被選入山門時學習門規一般,會讀書習字的人自發自願的組織起來教授不識字的同門。三千弟子麵對近五十萬的江州百姓並沒有慌張——剔除年老的和太過年幼的,減掉本就識字的,算下來不過是一個人教百來人而已,


    雖然人數不少,可他們的能耐也見長,又有沈淑窈請了別處的先生來專門教了他們如何給人上課,三千弟子信心滿滿的便出發了。他們也確實沒有辜負沈淑窈的期望,每個人都毫無怨言的重複著枯燥無味的工作,隻為所有人都能通讀寫,明事理。


    沈淑窈並沒有掩蓋她的私心:“按說咱們沒必要將識字算術普及到所有人,然而我希望江州能夠比別處走的永遠快一步。當別的地方的人才能吃飽飯,江州人已經能夠衣食無憂。當別處將讀書習字當做奢望,江州的孩子卻可以在父母的教養下學會簡單的拚讀和書寫。”


    “或許十年二十年、一代人兩代人還看不出區別,可要是一百年之後呢?江州會變成多麽傳奇的存在。古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一個人人識字明理的地方成長出來的孩子,是不是會比別處的人更優秀上許多?”


    “所以和讀書相比,我更重視你們對女子的培養。畢竟男主外女主內,真正教養孩子的,大多數是孩子的母親。一個從小和孩子念叨《千字文》、《三字經》和《弟子規》的母親,相比一個隻會說家長裏短的母親,你們覺得誰能培養出更好的下一代?不要將目光局限在當前,我們要往前看,要看到我們後世子孫那個時代去。”


    她的一番話不算慷慨激昂煽動人心,可弟子們卻信服了,甚至羞愧了。誰沒有母親?誰不是母親含辛茹苦帶大?不是受著她們的潛移默化成長起來的?且不說女子從不愚笨癡傻,在同樣條件下,甚至能做的比男兒更好,光是一條——忽視對女子的教育,等同於是在耽誤家國的未來,他們就不該限製女子讀書。


    江州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掃盲運動,秦刺史樂見其成,甚至將自己的夫人和女兒也派了去。秦家女眷正靠著沈淑窈的銀樓在大燮各處設立分店,賺的盆滿缽滿,可不願意丟下銀錢去當什麽教書先生。


    秦刺史卻是將沈淑窈說過的話複述一遍,又道:“無論你們如何打算,這道理是通的。所謂上行下效,哪怕你們隻是做個樣子,也要讓百姓們明白,咱們當官的是願意看到女子開闊眼界學習知識的。”


    秦夫人雖然有些市儈貪婪,卻並不是個自私愚笨的——太蠢的根本沒法跟著秦大人一路拚殺到一方大員的位置上。得了自家老爺的意思,她心領神會大張旗鼓的宣布自己身為民丨主丨教的教徒,願意為教派貢獻一份力量,自願接受培訓,成為一名傳道的女教師。


    有她開了個頭,各府各縣的官太太關小姐但凡識文斷字的都行動了起來。對於學過繁體字的她們來說,簡體字並非太難懂的東西,數字符號亦是容易上手。唯有拚音字符有些難以把握,隻能對著字典慢慢琢磨。


    有了她們的加入,互助會女弟子身上的壓力立刻驟減,而江州女子們奔走相告,歡欣鼓舞。她們從未預料過能有這麽一天,女兒家和男子們平起平坐學習文字和計算,並非是父母的恩寵施舍,而是她們和男兒們同樣重要,甚至比她們更重要。


    沈淑窈有意讓女子們更自信些,將楚家四位姑娘們一並派出去,充當這次運動中的總負責人。她們有不輸男子的學問知識,也有處理事務的經驗。麵對各種困境,她們從不慌亂,反而做的遊刃有餘。自覺良好甚至頗有些腹誹的文會弟子臉紅了,一半是因為輕視她們而愧疚,一半是因為能力如不她們的自慚行愧。姑娘們反而大氣道:“知恥而後勇,你們一定能做的更好。”


    參加掃盲培訓的女子們眼圈兒也紅了。若說沈淑窈是神祗的化身,這些楚家姑娘便是她們心中期盼的模樣。是不是好好讀書,好好修行,就能變成她們的樣子呢?姑娘們在心中憧憬,亦下定決心,絕對要活出自己的精彩。


    天師府弟子被岑易訓了快三年,始終記著自己來自民間,職責是為百姓謀福,絕無敢自傲自大作威作福,最多隻是文會弟子偶爾端個略顯疏遠的架子。至於農會公會的弟子一個個的都異常接地氣,十分容易與民眾打成一片。這般親近百姓的教書先生,加上天師府和聖女的名頭壓著,江州百姓對掃盲行動的接受良好,打點起精神來接受天師大人們的教誨。


    天師弟子不是呆板的,他們教平民認字算術,更多偏向於實用和記憶,而不是複雜的思考變換。百姓們跟著學了幾日,發現讀書習字居然一點兒不難,態度立刻從敬畏變成了渴望,積極性簡直爆棚。


    成年人趁著忙活的空隙讀書認字,孩子們要學的東西則更多。天師弟子教他們許多口訣歌謠,不斷灌輸民丨主丨教的平等理念。他們始終記得沈淑窈說過的話:“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想要改變人們的觀念是件困難的事兒,也是需要持久戰鬥的事兒。時不我待,正需要我們從現在開始,一次次的積累力量,才能一點點扭轉這世間錯誤的想法,讓世界發生質的飛越。”


    沒有什麽是比改變世界更讓人振奮的了,這些本就岑易往憤青方向調丨教過的弟子欣然接受了她的說辭,一直在向著這個目標而努力。


    作者有話要說:  (1)被地名繞暈的寶寶看這裏


    淑窈大小姐在意的不是她爹如何打天下,而是打下天下後怎麽鞏固自己的權利


    這就是她和哥哥們的區別啊~野心大大的有


    第252章 一年(下)


    在眾人的忙碌之中,日子一天天過去, 安平元年漸漸走入後半程。這一年依舊風調雨順, 更兼新式高產糧食的全麵推廣,農人看著田間地頭,飽含風霜的臉上漸漸露出了笑意。


    大燮朝各地也在所有人的努力中慢慢發生著改變。年前被奴炎人肆虐摧殘過的信州、幽州兩地已經完成了安撫民眾重建秩序的工作, 小麥玉米土豆都種過一茬。根據沈安侯的指示, 這兩處將府兵製正式改為在役兵和民兵結合的製度, 人數可機動調整, 盡量做到守衛農耕兩不誤,減少對朝廷的依賴。


    京中聖人也覺得這樣很不錯,畢竟國庫確實是太過空虛,他連給皇後添件首飾的自由都沒有。想一想邊關數百萬的將士全要他養活,他就覺得心中發毛。如今聽聞他們願意自力更生少要銀錢糧草,穆嵐笑嘻嘻的點頭允了,還將不少荒地許給他們耕種,看的張舒梁忍不住一回又一回的歎氣。


    然而無論張相爺如何腹誹, 邊關脫離朝廷的控製已經成為事實。況他也並沒有反駁的資本——朝廷無錢無糧, 若是不同意幽州改製,指不定邊軍便要直接反了去, 改投糧食銀錢都多到流油的定王殿下了。


    如今這般雖然沒有實權控製,但虛名總還在朝廷之下,好歹保住個麵子。不過張相依舊在憂慮,他能看出沈安侯的野心,也大約估摸出他的實力, 想要推翻穆嵐根本不是難題。隻是不知道這位一直蟄伏、卻突然強勢崛起的王爺為何又沒了聲息,更不知道他到底準備何時與朝廷翻臉。


    他就不知道沈安侯並不想過早的發動內戰,畢竟和侵略反侵略的對外戰爭不同,所有的內戰都是對自身的消耗。如今秀川郡各學院的科研成果正到達一個井噴期,他忙著趁此東風改造蜀州,順便考察這個時代對科技改革的適應度,為將來推廣全國打下基礎。


    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決定上層建築,而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這套曆經幾百年得出的理論早就深深印刻在沈安侯和林菁腦海中,他們的野心可不僅僅是成為人間至尊,而是將工業革命提前個幾百上千年,讓漢族人民徹底走在世界的前列。


    這樣做有好處,但風險亦不小。文化層麵尚且不說,光是理論研究薄弱、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這一條就夠他們喝一壺。兩口子一邊希望大踏步向前,一邊又生怕拔苗助長,短短一年時間裏不知熬出了多少白發。


    要說最明白他們心意的人,那就必須是江州聖女沈淑窈沈大小姐了。她靠著自己的影響力在江州全麵推廣沈安侯從小灌輸給她的那一套理論,不斷強調男女平等和科學發展的重要性,讓工會農會的弟子親自帶著百姓們做工具倒騰田地。而百姓們看著“科學”帶來的巨大收獲,哪裏又真不會心動?


    若是放在別處,平民百姓心動了卻無門路可學,到底也是一場空談。可沈淑窈有天師府民丨主丨教三千弟子並三千騎士團,足夠慢慢將這一套全麵鋪開。江州成了燮朝裏的世外桃源,所有人的思想境界都開始不同。楚璟和楚瑜兩兄弟也不是傻的,轉頭就奔青州,在家主和長老團話事人的默許之下,帶著兄弟們按照沈家的法子經營改造,爭取不要被沈淑窈甩落太多。


    沈家三兄弟也在推廣識字讀書普及教育,不過他們的進度便不怎麽順利。畢竟其餘州府和蜀州青州江州不同,多的是世家出身的高門貴子。他們可沒什麽“人民公仆”的意識,隻想撈夠了政績步步高升。他們一點兒都不在乎百姓是不是明事理懂科學,甚至巴不得少出些明白人——百姓知道的多了,他們想威逼利誘或是隨口糊弄可就難了。


    都說上行下效,由下至上的推行比由上至下要難得多。三兄弟花費的人力物力財力幾乎比沈淑窈多出三倍來,效果卻不及大小姐的一半兒。他們也試過打通關節得到一州主官的認可,但效果甚微。高官們麵上點頭讚許有加,心中指不定就在嘲諷沈家少爺們閑的沒事兒淨瞎鬧,自己才不做這傻事。


    這般局麵雖然是他們意料之中,可挫敗感還是讓兄弟三人有些不爽。沈淞性情穩重耐得住寂寞,也不懼和地方官吏虛以委蛇,沈汀和沈淩卻頗為跳脫。在格局基本平穩後,哥倆直接將事兒丟給大哥守著,自己則跟著海船到處浪蕩“見世麵”去了。


    沈淞抗議過幾回,被沈安侯毫不走心的安慰一通也就死心了。眼見遍地開花不太可能成功,他一個人也分不出三頭六臂,幹脆選了一無世家豪強、二來子弟兵和沈家塢堡滲透數量頗多、更重要的是有琨郡作為據點的星州作為推廣平民教育的試點,央著媳婦兒孔氏一塊兒大刀闊斧的搞起了改革。


    星州如今掌權的正是當年的李郡丞、後來升任星州別駕的李亮李天照。另有廖都尉也順利升官,成了星州大都督,掌管州內兵事。唯一可惜的是當年與沈家老少合作愉快的武長安武大人這位先帝心腹,他在琨郡任滿三年後便被接連升職,最後入了中書省,卻折損在了奴炎人圍困京師之中,讓沈淞很是唏噓。(1)


    李亮是個聰明人,也是個能耐人,知道老沈家的人不會無的放矢,有動作就必有大成效。廖都護更是靠著釀酒的法子成了星州巨富,又有新式農具給兵士們帶來不少好處,讓他頗得部下愛戴,日子過的如魚得水。這兩人都是明白人,又擔著沈安侯的恩情,自然不會拒絕沈淞的要求。


    有文武兩位長官鼎力支持,星州的文化推廣總算走上正軌,隨之而來的還有潛移默化的意識改變。京中聖人雖然耳聞一些傳言,但也鞭長莫及——至於說找茬兒定罪,更是一點道理都沒有,隻能聽之任之,但憑沈淞兩口子在星州折騰著。


    沈汀和沈淩雖然在教育推廣這事兒上“半途而廢”,卻並非一事無成。他們利用小半年的時間,徹底打通了瓊州到冠宇島——便是之前岑易經營的海盜群島——再到膠州的海路。


    這一航線的疏通名義上是為了增加了沈家運輸隊的貨運能力,其實也是為了方便軍事布防。海船到了膠州港口若是並不停下,而是繼續往東,便可以直達羌戎人的後背,隨時給他們來一招背後插刀。


    除了算計羌戎人,他倆還在繼續折騰東占國。因瓊州閩州兩郡糧食儲備豐厚,這兩隻幹脆大肆哄抬青錦的價格,讓東占國人徹底沉浸在這“名貴”織品的利潤之中。東占國主一點兒沒有察覺到他們的險惡用心,還真以為沈家兄弟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看著他們帶來的滿船滿船的糧食感動的眼淚汪汪,差點兒要封沈汀一個一字並肩王當一當。


    沈淩看著自家二哥無恥的嘴臉差點兒破功笑出來,越發覺得這事兒才最有意思,比他姐姐整日裏惦記著百姓民生不知道風光多少倍去。沈汀感同身受,連連點頭:“那都不是人幹的事兒,我現在巴不得有那丫頭可以擔著,不然還不知道咱倆誰倒黴。”


    他說完又覺得不對:“我算是逃出來了,可你嫂子還被你姐姐拉著呢。不成,下回我一定得把你嫂子也帶出來,咱們一塊兒風流快活坑蒙拐騙,就算被人識破了也不能把咱們怎麽樣——咱爹和你姐肯定能罩著咱。”


    沈淩一臉崇拜的看他二哥:“您想的可真長遠。”


    “不然呢,被你姐忽悠著給她賣命嗎?”沈汀嗤之以鼻:“每天起的比雞早,睡的比狗晚,幹的比牛多,還要端著架子苦心算計謀劃。我又不是自丨虐丨狂,才不做這種傻事兒呢。趁著咱爹好說話,你姐還沒手握大權,趕緊的能逃則逃。”


    “不過我覺得嫂子大概不想逃,她挺喜歡和我姐和楚家姐姐們一塊兒算計這個算計那個的。”


    “所以說女人頭發長見識短啊,她們覺得自己很厲害,其實累的要死要活,哪有咱們過的暢快。不過你以後娶媳婦兒還是要娶這樣的才好,高興了可以夫唱婦隨,想偷懶也大可以吃軟飯過日子嘛。”


    沈淩受教的連連點頭,心中深以為然。而正在江州忙碌的沈淑窈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驚的小程氏直看她:“你是不是著涼了?找醫女來把個脈,可別生病了。”


    沈淑窈抬起一隻手想要說什麽,卻不料小程氏話音才落,也步了她的後塵。連楚家四位姐妹都沒幸免於難,整個議事大廳裏都是姑娘們吸鼻子和打噴嚏的聲音。


    “絕對是我哥我弟在說我壞話!”沈淑窈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珠兒,有氣無力的哼道:“等他們回來的,看我怎麽整治他們!”


    小程氏同仇敵愾,手絹兒都被她擰成了麻花兒:“說不定在吐槽咱們吃力不討好,不如他們鬆快呢!等我逮著了他,一定讓我哥哥們好好給他鬆快鬆快!”


    姑娘們嬉笑一回,繼續忙活手裏的事兒,心中是萬分的安穩和自信。而天下人看著老沈家的老老少少發完威風刷夠了存在感又各自低頭教化百姓,重新回到低調無害的狀態,卻多少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不過天下太平終歸不是壞事,朝廷也希望各地能多消停幾年休養生息,順便簡拔人才往各地一撒加強集權控製。可惜天不遂人願,偏有人要搞個大事兒,並且還真讓他給折騰出動靜來,整個江南都因此好一番震驚。


    作者有話要說:  (1)還記得沈大老爺任琨郡太守的事兒不?還有武長安他們那群人,忘了的可以往回翻一翻,從第四卷第六章開始


    第253章 宣州民變


    要說整個江南地位最高權柄最重的人,當屬宣州名義上和實際上的掌權者吳王殿下穆芸是也。然這位武帝親子、先帝幼弟並聖人的叔叔卻是個十分苦逼的人, 用文藝點兒的話說, 叫做“時運不濟,命途多舛”。


    穆芸雖是武帝幼子,卻不怎麽受親爹待見, 年紀小小便被打發出京城, 孤零零到了吳郡。他脾氣也好, 隨遇而安偏居一隅, 一不欺男二不霸女,最多經營自己一方小勢力撈點兒錢財顯擺顯擺威風,偏先帝爺看他不順眼,趁著給親爹守孝的檔口將人丟去圈禁了好幾年。


    穆芸在京城吃了幾年不怎麽好吃的牢飯,好不容易逮著機會逃出生天,心裏的怨氣蹭蹭往上漲。反正大家都是名不正言不順,不就看誰厲害誰就坐皇位嗎?他憑什麽就隻能被哥哥侄子惡心呢?


    他和小白菜許昌王一拍即合,從京城回到宣州就開始整理兵馬準備逆襲。要說一開始他的想法也簡單:他沒兒子許昌王沒爹, 兩人一樣姓穆一樣苦逼, 在京城都是被圈在一個大宅子裏,這不就是緣分嗎?幹脆就當親父子使喚得了。


    無論是患難見真情, 還是為了各取所需,總之吳王和許昌王合作愉快,父慈子孝比親父子還親。下頭的屬臣幕僚們也安心——若是吳王有個三長兩短,卻沒了繼承人,他們不就白忙活一場嗎?


    可人要是年紀大了, 想法就會變得執拗偏激,尤其是下頭再有奸臣一挑撥,那事兒就變味了。吳王穆芸開始越想越不對味:他拚死拚活省吃儉用在宣州積攢實力,若是不能成事還罷,畢竟稱帝於他也算癡心妄想;若是真能成了——豈不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別的都不說,隻他百年之後,許昌王繼承皇位,那靈位上尊的先祖定然不會是他,而是他那早死的先太子三哥。他這侄子還一門心思想著武帝陛下遺旨中以“嫡出”這一條將皇位傳承給他呢,總不可能改換門庭,真認了吳王為父。


    穆芸抑鬱了,一方麵沒兒子是硬傷,哪怕是過繼的,以後也不見得會一心一意認他。另一方麵,都說老小孩老小孩,年紀越大越任性。普通老頭兒任性起來大約也就和兒女鬧一鬧別扭,可吳王不一樣,他和所有帝王一樣,一旦任性起來,便是“我死後,哪怕洪水滔天”(1)。


    他想的也光棍:去歲帶兵“勤王”的事兒基本就算是反了穆嵐的朝廷,等這位小聖人緩過勁兒總有找他算賬的一天。他沒什麽子孫後代的富貴安危需要考慮,也沒必要給自己多留後路,與其慢慢謀劃便宜了許昌王,不如幹脆自己瘋狂一把。


    想想十五萬長途跋涉的奴炎人都能輕易在三日之內破了京畿營的防守,趕著小皇帝逃到並州去,若是自己帶上二十萬大軍,是不是就可以輕易奪取京城?對於如今的穆家子弟來說,正統民心都是浮雲,誰坐穩了龍椅占據了京師,誰就有膽子自稱帝王,將別家統統打成叛逆。


    穆芸的計劃似乎很好,可他忘了最根本的一條——如今的宣州根本不足以支持他的夢想。哪怕連續兩年豐收,然前有天災讓百姓流離失所,後有苛捐雜稅酷吏盤剝,宣州早已民不聊生,哪裏還能經受得住他再增賦稅兵役,強征壯丁入伍?


    沈淑窈早在去歲便收買了穆芸身邊的心腹,幾乎是第一時間便知道了他的打算。大小姐腦子一轉,當機立斷給天師道弟子下令:“吳王無道,宣州百姓淒苦,正待我民丨主丨教救世助人,匡扶正義!”


    有明白人一聽就知道了——不就是趁亂打著傳教的名號搶地盤麽?


    若是給太平地兒挑事,或許天師道弟子們心裏還要打個突,可宣州是什麽地方?那地兒的百還真是過的非同尋常的艱辛。性子裏本就帶著幾分英雄式浪漫主義的江州兒女一點兒心理負擔沒有的齊刷刷應了,打上包袱卷便悄摸溜進了宣州。


    沈淑窈將人撒出去,自己卻仿佛一點兒不擔心,甚至有幾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悠閑態度。每日裏不是端坐在青龍山上打坐修煉,吸收天地之靈草木之精,就是便是偶爾下山開壇講道,聽的一眾百姓狂熱不已。


    以張瑞陽為首的天師道弟子並不如聖女大人這般輕鬆,卻也並沒有想象中的危機四伏艱苦卓絕。他們本做好了拋頭顱灑熱血、用生命捍衛百姓們生存權利的打算,可沒想才入宣州境內,便有漕幫、岑家藥鋪和沈家鏢局的人馬前來接應,替他們將先期準備事宜完成了十之七八。


    不僅如此,宣州各處還有名為“子弟兵”的山林豪強,裏頭的好漢口裏說的心裏想的,與天師道的教義竟是十分相合。再一聽張瑞陽的來處,那邊大笑:“要人要錢要糧食,我們都給你們包了。隻需你們振臂一呼,宣州境內一半兒地方都能立刻起事給你們響應支援。”


    張瑞陽要是再看不明白這局勢,他文會會長也就白當了這兩年時間了。合著人家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他們就是來當個名義上的領頭羊的。


    說不清是子弟兵想拿他們當頂在前頭的傀儡,還是他們奪了人家的功勞。總歸兩邊目的相同,一方負責製定計劃和嘴炮,一方負責領兵作戰和善後。兩支人馬合作共贏相處愉快,卻在宣州境內掀起了一股“叛逆”的風潮,百姓們終於不再逆來順受,而是掙脫了官府的束縛,要給自己掙出一條活路來。


    短短半個月時間,宣州境內崛起了一支名為“民丨主丨軍”的平民起義隊伍。其中有農人,有商戶,還有控製著宣州漕運和大部分陸運的漕幫趙家(2)。他們紀律嚴明,奮勇無敵,最重要的是所說所做都為百姓著想,自然深得民心。沿途郡縣紛紛大開城門接納他們,甚至有縣令直接宣布自己便是“民丨主丨軍”成員,治下所有百姓一同歸附投靠。


    從宣州邊陲一路向東,他們唱著軍歌喊著口號往吳郡挺進。“民丨主丨軍”的目的十分明確,他們不接受吳王的道歉和妥協,因為皇族永遠是狡猾而殘酷的。他們要做的是直接將吳王趕下台,給宣州換一個新的主人,唯有來自百姓的管理者,才能真正給百姓帶來好處。


    這是平民從未聽說過的理論,可誰不向往著掌握自己的命運?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民丨主丨教,成為“民丨主丨軍”,跟隨他們一同前進。


    當然,任何理論都不可能討好所有人,宣州也有不少吳王擁躉,將穆芸看做青天,對“民丨主丨軍”反抗到底。對於這些“頑固分子”,戰士們表現出充分的耐心,武力壓製後一次次勸降,直到他們真的轉變想法,願意擁護民丨主丨教的教義。


    至於頑固分子中的頑固分子?沒有人直到他們去了哪裏。百姓看到的是地主士紳在經過教派講師的勸解後,洗心革麵改過自新,不僅分了自己莊子上的糧食給窮苦大眾,更是鬥誌昂揚的要成為“民丨主”事業的先驅。


    不過個把月的功夫,“民丨主丨軍”高歌猛進,收服了宣州大部分郡縣,重新劃分土地選拔官吏。他們用的考核加選舉的法子讓百姓明白什麽叫“民丨主”,更讓他們看到了美好的未來。所有人拿著新式糧食種子和分配下來的土地,心中所有的絕望都轉變為欣喜和希望。


    和百姓們的好心情相反,吳王和他的臣子們簡直焦慮的要撞牆。如今吳郡已是兵臨城下,民丨主丨軍將這兒圍的水泄不通。穆芸黑著臉坐在華貴的大殿中,心腹臣子們列在左右。所有人來不及給他 “出師未捷身先死”的帝王夢掬一把同情淚,大家愁眉苦臉的完全想不到該如何度過這次難關。


    沉默良久,許昌王終於啞著嗓子開口:“那些刁民,他們真一點兒不肯退讓?”


    一名矮個兒中年人苦笑著搖頭:“他們要殿下宣布宣州獨立,然後退位榮養,否則就拒絕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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