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徒一看就急了,林菁也沒法子,隻能招了孩子母親來,讓她抱著試一試。沒想到還真成了!大約是穩到熟悉的味道,半昏迷的孩子慢慢安穩下來,小口小口的咽下了喂進嘴裏的苦藥汁子。


    那女子這會兒也是激動不已,早已不見了之前的囂張無理,恨不得給林菁跪下。林菁再三叮囑:“等會兒我讓人給你送米湯,你給孩子吃一些,隻不要給他喂奶,免得又引起泄瀉之症。”


    那婦人哪裏還敢不從,急忙點頭重複了一遍,看的學徒抿嘴兒笑。林菁也是感慨:“可憐天下父母心,哪個當娘的不心疼自己的孩兒呢?”


    而像她和沈安侯這般把孩子往青州一丟便不管不顧的才真不多。尤其是小沈淩,從三歲之後就跟著哥哥嫂子過日子,林菁還會抽空照料他,沈安侯幾乎是一年有大半時間不見人影。也虧了小程氏和孔氏都是溫柔賢淑的,沒把孩子慣壞,反而處處開導他,才沒讓那臭小子走了偏路變成個叛逆鬼。


    想了一會兒兒女,林菁也覺得自己又有了勁兒,繼續一邊忙活,一邊指導著學員們。都說人的潛力是無盡的,不過一天時間,他們竟是慢慢都適應了這個強度。而林菁也趁機讓沈安侯抽調縣中年輕大夫來幫忙,大大減輕了學生們的工作量。


    宣城的大夫並未見過他們這般用藥和治病的法子,可官府的政令在前,又有漸漸好轉的患者在眼前,他們不得不按下心思照著林菁交代的法子處置病患。也有想法固執的,一力指責林菁“胡亂用藥,毫無章程”,被沈安侯親自拎著衣領給丟出去了,那半老頭兒看著殺氣四溢的沈大老爺總算閉了嘴,訕訕的躲在一旁不敢亂動。


    三日之後,大部分病人開始顯著好轉,其中之一便有林菁救的那個孩子。隻疫病同樣是可怕的,總有些人來不及救治便沒了生機,被學徒裹上白布送出去。學生們從最開始的崩潰到後頭的漸漸麻木,可心中的波瀾亦越來越大。若是他們能夠醫術再精進些,若是這個世界的醫療水平能夠和女祝描繪的那般,是不是這些人就不必枉死?


    林菁大約知道他們的心思起伏,卻並沒有多加勸慰。當醫生的總要經過這麽一個坎的,邁過去了才是真正的醫者,邁不過去,要麽心思偏激了,要麽就怯懦了。好在學生們的表現都很不錯,在低沉一段時間後就越發忙碌和專注起來,不愧是從十萬大山中層層選拔出來的好苗子,是未來醫療科學發展的堅固基石。


    在宣州又呆了兩天,眼看事態平穩,流民也大多有了去處,沈安侯和林菁才打馬離開。醫學院的學生們亦在一片感激慟哭聲中漸行漸遠,而在他們前方,還有更多這般景象,需要他們去扭轉乾坤。


    大約是有了足夠的經驗,他們在沿路又碰到了大大小小好幾撥的流民,就近設置了兩三個安置點,救了不少人的性命。而白衣天神的傳說也隨著流民病患的口,慢慢在宣州境內擴散。唯有林菁越發覺得不安——按照流民的說法,疫病爆發之地應該在東邊靠近吳郡的地方,可為什麽接連走了好幾日,所見災民不少,得了瘧疾的病人卻少了很多呢?


    她想過這次爆發的病原並不算強,百姓靠著自己的抵抗力扛過來了,也想過吳郡附近有名醫,大夥兒投奔了過去,甚至還猜測過是疫病死亡率太高,眾多病患已經等不到他們的到來就已經死去。她卻不知道是自己低估了吳王的狠毒——或者說陳曦的凶殘:吳王府竟是找了一座空城,將四麵城牆封死,再把各地得了疫病中的百姓趕進去。等沈安侯收到消息時,疾馳救援已是來不及了。整整一座城被煙火籠罩,已經是地獄火海,多少條生命就這樣被火光和絕望吞噬,哪怕是隔得很遠很遠,可光從那傳信的小小紙條上,沈安侯都仿佛能聽到那裏傳來的怨鬼的嚎哭。


    又走了兩天才到達那座死城,遠遠望著上空漂浮著一片灰黑的浮縣,沈安侯沉默良久。而林菁和醫學院的學生們更是不敢相信,這世間竟有人能做出這樣殘忍的事來。慢慢走近,撫摸已經涼透了的城牆,沈安侯紅著眼睛看自己媳婦兒:“你知道麽,我現在真想去吳郡直接宰了那個畜生!”


    第219章 各處紛擾


    吳王為了保住吳郡安危,毫不猶豫的犧牲了一座城和上萬名百姓的性命, 讓沈安侯幾乎要忍不住衝到吳王府裏將他碎屍萬段。可沈安侯更明白, 想要衝擊吳王府殺死吳王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兒。不僅僅是自己人的無謂犧牲,更重要的是死了一個吳王,還有許昌王在後頭, 就算沒了許昌王, 還會有其他的王爵做出同樣的決定——唯有徹底推翻這些人的統治, 才能真正改變這個世界。


    好歹勸住了群情激憤, 沈大老爺隨即抽調了不少子弟兵扮作別處來的軍士,按照侍劍給的情報挑揀行事激烈魚肉鄉裏不顧百姓生死的土豪挨個兒點名,抄出了不少糧食和物資,用以資助沿路的百姓,順便將“子弟兵”的火種跟著埋了下去。


    等吳王得到消息,這彪人馬已經不見蹤影,氣的穆芸三屍神跳。還是許昌王穆崢該勸了下來:“這般有組織有戰力的隊伍,總不會是隨便哪家地主拉起來的, 要麽是世家要麽是王府, 總能找到他們的出處。您在這兒氣有什麽用?不如派人去查看清楚,再找罪魁禍首算賬吧。”


    吳王沒有子嗣, 許昌王沒有靠山,兩人又一塊兒在京中被圈禁,倒是越發處的親如父子。聽了大侄子的話,穆芸總算平靜下來,咬著牙道:“查!給我認真查!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許昌王便親自帶著陳曦領著人馬去了, 而陳曦也果然不負兩位王爺的眾望,在重重迷霧中找到了蛛絲馬跡:“這種布料應該是甘州特有,難不成……”他皺著眉往南邊看了看,“按說今年甘州和州雖然也受了洪災,可他們距龍江挺遠的,便是田地減產,也沒到非要出來搶的地步啊?”


    他這基本上就算給燕王衛王定罪了,而許昌王也是一樣想法,聞言便嗤笑:“甘州是什麽地界?哪裏能和宣州魚米之鄉比較?且前兩年旱災裏頭,那裏是真顆粒無收呢,指不定他們怎麽眼紅宣州,想著給我們搗亂呢。如今可不讓他們找著機會了麽?”


    另有一點他沒說,便是幾位王爺都在蓄養私兵,更是需要許多錢糧。燕王和衛王在甘州和州經營的時間太短,顯然是沒什麽積蓄的,而想要擴充實力,最簡單的方法不就是這般損人利己麽?


    可光靠著手上這些模糊證據,想要直接定罪問責是不可能的。吳王也是個狠人,轉頭便有了主意:“他們能偷摸來搶,我們就不會麽?趁著甘州正是秋收之際,讓咱們的人都去轉一轉。”


    他們卻是不知道,還有沈安侯在他們背後玩了一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子弟兵們從漕幫那兒弄到了宣州兵的行進路線,心裏也有了計較:去劫掠百姓的,沒話說,直接給滅了,順便捅給衛王穆岑,讓他和叔叔堂哥慢慢扯皮;去找豪強麻煩的,則幹脆黑吃黑,糧食自己昧下,鍋給吳王背。


    在他們的有意攪合下,宣州和州甘州的局勢變得越發緊張,隻誰都沒底氣開展,隻不停相互試探,倒是把從中搞鬼的沈大老爺給忽略了。而沈侯爺一路往東,除了收集糧食擴充人手,還有另一個目的,便是和青州楚家掰扯開來,自己在江州重新布局。


    這卻是來自林菁的建議,她是這般說的:“平寧楚家在青州經營了多久?你便是再走在前列,可人心所向,依然是楚家。且咱們與楚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隻他們並無太大的野心,隻一力求自保,你何不如讓他們更安心一些,將整個青州都盤給他們呢?”


    她看沈安侯若有所思,便繼續道:“再者你要從幕後走到前台,總要有一個自己的立足之地的。原本咱們定了秀川,也一直在仔細經營,可如今看來,秀川更適合藏著掖著,不能輕易公諸於世。既如此,你還不如早作打算,重新找個地方起家,而顯然已經有了一個楚氏的青州,並不是最適合的地方。”


    這一條沈安侯也是考慮過的,如果一直呆在青州,無論最後他成就如何,在人看來都是依靠楚家,而自己隻是楚家推上台麵的傀儡。他聽了林菁的話便同意:“那你覺得選擇哪兒最好?江州嗎?”


    林菁笑:“英雄所見略同,我便是相中了江州。一來這裏沒有大牌世家,二來作為利益交換,楚家在那裏的建設完全可以轉手給你,最重要的是江州土地肥沃適宜耕種,又是一處陸路水路並進的交通要道,還能直接連通青州閩州瓊州,適合你調度各方力量,簡直是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沈安侯深思熟慮後也越發覺得媳婦兒說的有道理,又和楚舅舅探討了許久。楚懷想了想也表示讚成:“之前是我想歪了,總覺得楚家是一路跟著你走的,卻忘了在世人看來,其實是你跟在楚家後頭受庇護。”且說的直白些,楚家也有執拗的長輩和自以為是的年輕人,不見得能明白沈安侯對楚家意味著什麽,說不定還能做出“恩將仇報”的事兒來。


    越是在秀川呆的時間長,楚懷便越是感慨這些山民的淳樸,不願去想世家子弟的彎彎繞繞。可被沈安侯提起,他還是不得不承認:“便是楚岷如何信重你,可他才是楚家家主呢,你當他會這般將你為楚家做了什麽給說個明白?他隻是你的合夥人,不是你的擁躉,你還是索性自立家門,到時候相互之間各憑本事,也沒什麽好抱怨的。”


    沈大老爺便這般下了決定,正好秀川來了許多青年俊傑,一切也算是走上正軌,讓他能騰出手來將這件大事兒給辦了。楚岷早就得了楚懷的書信,在驚惶之後也慢慢想明白了,如今正一心一意等著和沈安侯做個交割,總歸不會虧待了這位表弟便是。


    龍江沿岸因有沈侯爺的布局安排,百姓已經開始轉圜安置,在子弟兵的幫扶下勉強能度過這個冬天。而龍江以北朝廷和世家的控製範圍之內,情形卻越發不容樂觀,不僅各處叛亂不斷,連帶著蠻夷也仿佛聞著味兒了,正試探著在幽州邊境不停侵擾,局麵越發變得緊繃。


    沈安侯得了順城告急的消息便考慮要不要出手,而陳晨幹脆主動請纓,帶著軍校的第一批學員往邊疆趕去。至於他要如何收攏陳家舊部接管順城邊防抵禦蠻夷,那就要看他自己的能耐了。


    陳安心中雖然擔憂,麵上卻全是驕傲和自信:“你一定要好好幹,幽州是咱們陳家的根基所在,便是你堅強的後盾。我聽聞你在瓊州便熟知兵事,軍校成績亦是名列前茅,且讓人看看咱們陳家子弟的風儀,也算不辜負你們侯爺對你的苦心教導。”


    陳晨便齜牙咧嘴的笑了:“何止是咱們陳家的路子,我還有楚將軍的手書呢,要是連一個小小的順城都掌控不了,我也白被訓練這些年了。至於帶兵打仗,您就更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將作監和鴻臚寺合作愉快,我有的是他們的情報。三年前我能給楚將軍做行軍計劃和軍備報告助他一臂之力,三年之後我還能讓蠻夷從我手裏討到好處不成?”


    “就是要有這樣的氣勢!”楚懷也鼓勵道:“你是個有天分的,好男兒馬革裹屍,那是軍人的榮耀,我們都在後頭看著你呢。”


    等沈安侯兩口子回到青州,時間已經是十一月中了,陳晨也順利抵達幽州順城縣,和那裏的縣令並都尉聯絡上。這兩位都是楚懷舊部,三年前跟著楚將軍大殺四方立下不世功勳的,自然也知道當年給他們幫助良多的陳晨陳大匠。


    看過楚懷手書,得知陳晨的來意,兩人都是大喜過望:“幽州如今正是危難之際,能得到你們的幫助實在是太好了。”都尉大人姓李,是個憑著軍功拚打上來的彪形大漢,這會兒卻是老淚縱橫:“天知道將士們這會子還是用的先帝年間發下來的棉衣禦寒,兵刃器械也多有缺失,可朝廷除了給我們不停換將不停派監軍,根本什麽都不理會,士兵們的軍餉都拖欠了多久了!在這麽下去別說抵禦奴炎,隻怕我們自己就先散了。”


    陳晨這一路行來又何嚐不知道局勢凶險?可越是這樣,他心中越發高昂,聽了這話便承諾道:“禦寒的冬衣已經在往這裏送了,糧食的問題我來想辦法,隻你們也得和我同心協力,咱們盡快將軍中大權握在手中,好歹別給奴炎進犯的機會!”


    李將軍連連點頭,大聲應諾:“我代表邊關兵士謝謝你!一切就儀仗你了!”


    陳晨來的悄無聲息,走的更是快,而如陳安所說,雖然陳家因陳平的倒台而落敗,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苟延殘喘的陳家在幽州依舊有著不小的影響力。他們幫主邊軍和蠻夷對抗幾百年,哪裏不明白邊關亡便是陳家亡?聽聞陳晨和順城縣令達成一致,陳家支脈亦是歡欣鼓舞:“要糧要錢都好說,雖然今年收成不景氣,咱們總有些底蘊的。”


    有了蜀州送來的禦寒衣物,有了陳家送來的果腹糧食,順城邊軍總算對未來有了幾分底氣。正逢奴炎犯邊,李將軍點起人馬便殺了出去:“讓那些人看看,咱們大燮可不是他們能夠染指的。”


    奴炎人和順城軍也是交手多次了,看著李將軍一點兒不怵。可他們就不知道,這裏頭還藏了一個學了一肚子算計的陳晨小郎君。這位打仗的風格和楚懷有幾分相似,最愛出奇製勝,布局飄忽詭黠,靠著李將軍在前頭打掩護,竟是狠狠的坑了奴炎人一把,消滅了他們一支五六千人的主力部隊。


    這一仗打的奴炎人抱頭鼠竄,回去立刻消停了許多。幽州都督王琦親自來順城“論功行賞”,卻立刻發現了這裏的不同:“你們這些物資是從何而來?難不成其中還有什麽貓膩?”


    李將軍是看不慣這位總督的,沒好氣的隨口敷衍過去。卻沒料到十幾日後,王琦手持聖旨再臨順城,竟是要把幫著順城打了個打勝仗的陳晨“捉拿歸案”。


    是了,陳晨一家從京中逃脫,一直是李相心中的一個結。這會兒得知他重返幽州,李正牧第一個反應便是陳家想要複起。李相或許於軍事不通,卻明白對待政敵一定要趕盡殺絕,哪裏還有半分猶豫,直接強硬駁回聖人的寬容,責令幽州都督從嚴處置,決不許讓人逃脫。


    李將軍聞言大驚,急忙稟告:“陳郎君為順城送糧送衣,便是不說其功勞,至少沒有哪裏做錯吧?大人這般不分青紅皂白便要捉拿他,日後還有誰敢再給邊軍提供便利?”


    王琦卻是強勢道:“陳晨本是朝中逃犯,他做了什麽自有相爺定奪,你莫要阻攔本將軍執行聖令,小心我連你一塊兒問罪,抗旨不尊可是要掉腦袋的。”


    李將軍自是不許,王琦便大手一揮,直接讓身後的親衛軍上前捉拿。雙方正僵持,卻聽順城縣令氣喘籲籲的拿著一封書信一邊跑一邊大叫:“兩位大人別傷了和氣,反正陳郎君早就已經走了!”


    第220章 謀劃江州


    沈大老爺背靠寧國公主培養起來的暗衛,對京中的動向可謂是無所不知。李相這頭聖旨還沒寫完, 他要捉拿陳晨的消息便已經跟著信鴿起飛了。陳晨也是個明白的, 知道這會子不是犯強的時候,萬一順城和幽州都督起了衝突,死的都是自己人。


    他也不是沒考量過直接拿下幽州軍權的可能性。可一來事發倉促準備不足, 二來打仗最忌臨陣換將, 如今奴炎虎視眈眈, 還是要維持穩定為好。這般以想, 他隻能打消這個念頭,選擇暫且退去,隻拜托李將軍盡力保全陳家部族。


    李將軍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不說平白撿了打敗奴炎的軍功,光是陳家無償提供的糧食便足夠他動容。聽說陳小郎已經走了,他心中沒由來的一慟,竟是直接對上王琦:“您要抓人盡管去抓,隻這裏是順城, 所謂將在外, 王命有所不受。要是因為您一意孤行,擾亂了順城防禦, 讓奴炎人趁機進犯,可別怪我將您一塊兒拉下水。”


    王琦雖然官位高,可對於這位能拚能打軍功實在的大將,還真沒法以勢壓人。何況順城就在抗擊奴炎的第一線,真把李將軍惹怒了撂挑子不幹, 後果誰都擔當不起。他哼唧幾聲訕訕退走,卻不知這番動亂早已被邊軍們傳開,將之前大勝的喜悅都衝淡了許多。


    陳晨一路往南,星夜兼程趕到平寧才算鬆了口氣。要說他心裏不憋屈是不可能的,從秀川離開時,他可是打定了主意要做出一番事業來。誰能想勝仗才打了一場,就被朝廷給逼了回來——也不知道李相到底在想些什麽,難道他真不怕邊境失守,京城危難嗎?


    沈安侯派人將他接到自己的莊子上,耐心安撫道:“人世間不如意十之八九,你看我能耐吧?知道的多吧?還不是不敢鋝朝廷的鋒芒。不說朝廷,我連吳王這般貨色都小心避著呢。你隻忍幾年,多學本事,多積累經驗,總有讓你去邊關建立功勳的日子的。”


    這話雖然沒說透,可意思已經明了了。陳晨眼睛一亮,立刻就高興起來:“我可是記住了啊,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日後不帶裝作沒說過啊。”


    沈安侯笑著點頭,讓他下去休息,回頭便和林菁歎氣:“有時候真想不管不顧直接反了算了!看看朝廷都幹的什麽事兒!”


    “攘外必先安內嘛,我還教過姑娘們這個呢。”林菁一點兒都不覺得奇怪,世世代代都有這般執政者,將政敵看的比外敵更重,“李相本來就是個天然討厭軍伍的,口裏說著保家衛國,心裏想的說不定就是去死去死節約開支。”


    她這吐槽很犀利了,沈安侯苦笑:“可我就是覺得保家衛國的軍人比空談理想的文人重要。”


    “我還覺得醫生教師手工匠人都比文人重要呢。”林菁翻了個白眼:“所以說現在的思想觀念和階級體係是不對的!文以載道,可也得讀書人學的是道,而不是假道學。你看看當今官場,還有幾個務實的人在裏頭支撐?”


    沈安侯一想便覺得腦仁疼:“我還是老實把江州給建設起來吧,好歹以後神仙打架,可以收容些無處可歸的百姓。”


    “青州也是這般打算。”林菁說了自己在青州的布置:“畢竟這裏接壤京城和幽州,無論是王爺們起了亂事,還是蠻夷破了邊防,都會有大量流民奔走。楚族長可是打定主意一步不退的,甚至但有餘力,就盡量拯救百姓。”


    “青州的姑娘們也很彪悍啊,你沒少忽悠她們吧。”沈安侯側目:“我聽說有兩個今年嫁了,結果分分鍾把婆家收拾妥帖,如今已經開始練兵了呢?”


    “何止是她們夠彪悍,難道秀川山上我的女學學生們就差了?”林菁傲然道:“天下百姓我說不準,但我帶出來的姑娘們,總沒有哪個比男人差的。”


    沈安侯做了個害怕的表情,逗的媳婦兒直笑,直到外頭通報楚岷大族長來了才一塊兒出門迎接。楚大表哥也不拿自己當外人,開玩笑道:“老遠就聽到你們兩口子的笑聲了,這是又坑了誰了?”


    “說的我們單會坑人一樣。”沈安侯不滿道:“你晃蕩來幹什麽?你們楚家的姑娘們要篡位把你踢下台了嗎?”


    楚岷從鼻子裏哼了一些,輕蔑的搖頭:“我們家的姑娘們雖然能幹,可不和你一樣腦有反骨。”他說著說著倒是幸災樂禍起來:“說起來你都到這兒三天了,可見著你閨女了?”


    沈安侯愣了一愣:“不是說和姑娘們拉練去了麽?”


    “你還真信了沈淩的鬼話?”楚大表哥嗤之以鼻:“你姑娘已經帶著我家的姑娘們殺到江州去了,說要給你個驚喜呢。”


    沈安侯這才結結實實的嚇了一大跳:“她怎麽這麽彪啊!”


    “可不是呢,一群麻煩姑娘。”楚岷說到這個也是頭痛:“如今我們家的姑娘,能耐些的都跑沒了,我這愁的啊,真恨不得將他們一個個的抓回來。”


    林菁卻是笑了:“憑什麽姑娘家就不能皮實些了?要是她們真能把江州拿下了,我就允了她們掌管江州事務!”她說完還橫了沈安侯一眼,威脅之意毫不掩飾,沈大老爺立刻舉手投降:“我可從不重男輕女,隻要她能行,我就讓她管!”


    楚岷一點兒不意外這兩夫妻的不著調,從袖子裏抽出一個盒子來:“我們在江州的地契都在這兒了,和你這莊子交換。”


    他話說的霸道,可沈安侯卻知道自己占了大便宜,這些年楚家在江州買了多少地多少人?和各處打通關係更是不知花費幾何,便這麽一股腦兒給了他。而沈家莊子卻早就完成了它培養人才的曆史使命,沈大老爺的人才培養搖籃已經全部轉移到了秀川,便是產糧也漸漸將重心傾斜到了瓊州和閩州。光是土地和一處完善的塢堡,價值真比不過江州那大片山林良田。


    偏楚岷這般像是得了大便宜的樣子,讓沈安侯說不出拒絕的話來,隻能翻出地契給他:“買定離手錢貨兩訖,恕不退還了啊?”


    “你這是廢話!”楚岷爽快的接了單子,也不細看的攏進袖中,又抽出個手抄本來——害的沈安侯總想扯他袖子看看裏頭到底能藏多少東西。接過本子一番,沈侯爺又愣了:“你家賬冊給我看幹什麽?指望我幫你算賬不成?”


    “什麽我家賬冊,這是你家賬冊!”楚大表哥恨鐵不成鋼:“你忘了楚家生意都有你三成分紅的事兒了麽?這些年你存在家中的錢財越來越多,倒是一直不支取,我倉庫都快堆滿了。正好你要去江州,趁早帶著錢財一塊兒走,好過我收你保管費。”


    他說的輕鬆,可沈安侯哪裏不明白,哪怕楚家家大業大,要調集這麽多銀錢亦是傷筋動骨。他有些訕訕的摸鼻子:“我也不急著用錢啊,你們趁手就先花著唄,反正回頭我還得找你們買東西。”


    楚岷不理他:“一碼歸一碼,你要什麽東西,我們都給你準備著,錢財是你的,你也自個兒處理好了。”


    從來沒見過這般“視金錢如糞土”的。沈大老爺心中感動,麵上卻越發痞氣了:“那我可真全拿走了啊,回頭周轉不開找我借,我是要收利息的啊。”


    “拿走拿走,”楚岷不耐煩的揮揮手,仿佛趕蒼蠅,“對了還有這個,”他又從袖子裏拿出個物件兒來,仔細一看,是一枚鑰匙:“卿光閣三樓靠左有個上了鎖的房間,江州的資料都在裏頭,你自己找人去搬出來,也省的到了地頭兩眼一抹黑。”


    卿光閣是楚家書樓最靠裏頭一座,一樓藏著族中重要的書籍孤本,從二樓起便是秘密賬目和書信,每間各有鑰匙,統一由族長保管。沈安侯拿到這個比拿到賬本還驚訝:“那兒不是不許外人靠近麽?連你們家嫡出的姑娘都是今年才能去裏頭翻書吧?”


    “你是外人麽?”楚表哥斜睨他,大有他敢說是,就大耳瓜子抽過去的架勢。沈安侯識趣的閉嘴,小聲道:“也不用搬走吧,我讓人抄一份副本帶著就行。”


    “那隨你。”楚岷說的不在意,心裏卻是妥帖的,更費了些心思提點他:“江州雖然沒世家,但民風彪悍豪強林立,上至刺史下到縣令,幾乎都是本地人——不是本地人的,家裏也娶了當地女子,總之不是那麽好撼動的。你往日裏那些暗中鋪設人手占據山頭的手段在江州用起來隻怕不靈,可想好了再往裏頭衝,別撞的一頭包。”


    沈安侯受教:“我正想著這事兒呢。江州看著不顯,其實民風和各處真有些不同,說得好聽是小富即安,難聽些便是使喚不動。我下頭的人也正在想轍呢,反正如今都過了冬至了,怎麽著都要等明年開春了再說吧。”


    “那你閨女丟那兒不管了?”楚岷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又抱怨道:“我認識你也是倒了八輩子黴,好好一個最能耐的族叔被你坑到蜀州去不願回來了,家中的姑娘們也都跑了——要麽我也跟你跑了算了吧!”


    沈安侯敬謝不敏,並且表示自己不背鍋:“我要你何用?每天給我找茬兒麽?你自家姑娘們看不住,隻能說明你們家的家教方式有問題,並沒有給她們最想要的生活方式。與其在這裏聲討我,你還不如好好反省反省自己,順便督促子弟們上進,便是姑娘們闖了禍圓不了場,他們也能挺身而出,讓姑娘們沒有後顧之憂。”


    “這般正好把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慣的沒樣兒,再也嫁不出去!”楚岷氣的戳他:“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沈安侯無奈攤手:“我給你認真說,你不接受就算了,幹什麽還要人身攻擊?難不成真是年紀大了腦子糊塗了?”


    楚大族長甩手就走,順便反省自己到底是抽了哪門子筋,才非得親自來看一看這個冤家,還一連串的給他好處。這般無賴貨就是把一邊臉皮子拔下來貼在另一邊——整個一二皮臉加不要臉。


    第221章 新年


    大約是在秋日大災中死了太多人,新寧四年的冬季顯得格外沉悶。便是年關將近, 大街小巷也無多少熱鬧喜慶, 反而無端透出幾分蕭條來。


    奚末走在青雲大街上,遠眺宮門一角,不知思索著什麽。有個挑著擔子的老頭兒從他身邊路過, 走幾步又停了下來, 弓著腰賠笑問:“客官可要來一碗熱騰騰的混沌嚐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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