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聖人病重


    穆荇被沈安侯氣了一回,穆嵐心裏卻鬆了口氣。別看他麵上一副欣喜的樣子, 其實他是真有些怵沈安侯的。倒不是沈侯爺對他做過什麽, 隻每次看到那雙泛著冷光的眸子,穆嵐便無端心虛,仿佛自己隱藏深處的小秘密根本無所遁形。


    和他有同樣想法的還有沈湛, 是以無論他諸多算計, 從來不敢往自家大伯頭上使。如今沈安侯離了京城, 沈湛也徹底放鬆下來, 一邊讓太子為蜀王遺孤請封爵位,一邊對自家雙胞胎弟妹伸出了魔抓。


    他也不用什麽粗暴的手段,隻每日換著法子讓沈清美和沈沅“病”著。輕則上吐下瀉,重則性命垂危,可無論誰來看,都隻能道一聲可憐。京中有名氣的沒名氣的大夫來了一撥又一撥,隻懷疑是不是吃錯了東西,可兩小除了喝藥, 其餘飲食與府上主子們全然相同, 這一條被提了兩次也就翻過了。


    每當有大夫過府,沈湛便在書房裏拿住出藏在暗格中的小冊子微笑, 順便記下他們倆的症狀和大夫的說法,作為以後的參考之用。而這本神奇的小冊子若是被林菁看到,必然要說一句“不就是十八反十九畏麽?”


    然而此時中醫並無後世那般發展完善,許多相生相克的藥物並未被人掌握,沈湛也是在之前替沈敬診治過的老大夫那兒翻出了這本壓箱底的書來, 從此如獲珍寶。無論是害了蜀王的馬,還是幹脆弄死了蜀王,都是從這裏頭得到的靈感。當然,為了試驗藥方而死掉的乞丐,也自有武安公主找人替他收拾妥當。


    如今塵埃落定,穆岑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他也終於耐不住,想要解決掉這對煩人的龍鳳胎了。天知道他對這兩個孩子有多麽深重的恨意!若不是因為他們,自己母親怎會處境艱難,在低賤妾室麵前忍氣吞聲,還被沈敬傷了顏麵,身子也一日日破敗下去?


    便是他自己,身為國公府的嫡出子嗣,原本應該被人捧在手裏無憂無慮,卻不得不在狹小的院落裏如履薄冰,偶爾還會被沈敬冷眼嘲諷,甚至一頓毒打。他看著自己的父親和兩個小孽種談笑風生,端的一副父慈子孝的場景,心裏也從渴望變成了冷漠,最後隻剩下的毀滅這一切的恨意。如今沒了沈大老爺的壓製,他終於可以放開手腳,讓他們把之前欠下的都還回來。


    龍鳳胎的身體時好時壞,沈敬卻不敢多過問。他如今已是一無所有,連田產鋪子都被沈湛母子兩個倒騰著換了名字,若是被趕出去,怕隻能餓死街頭。他不是沒想過幹脆撕開了大家一拍兩散、去京兆府狀告沈湛的忤逆不孝。可是聽了他的威脅,沈湛隻笑的更歡了:“您隻管試一試去,有人會信麽?便是信了,他們敢管麽?我可是武安公主的夫婿,誰敢讓駙馬擔個不忠不孝的名聲?”


    沈敬也反抗過,想拿出當父親的威嚴來,甚至想過去和範氏鬧。然而沈湛根本沒給他這樣的機會,直接一壺烈酒灌下去,他便得半死不活的頭痛好幾天。被折磨的次數多了,他也總算學乖了,沈湛讓幹什麽就幹什麽,其餘時間龜縮在自己的屋子裏,恨不得拿自己當個透明人。


    偶爾想起自己在國公府的日子,沈敬也不知道該恨母親和大哥無情,還是該悔自己作死。沈安侯沒有沈湛的本事嗎?他比沈湛能耐多了!可他一次次的忍讓,換來的卻是自己越發囂張和挑釁。如今落在親兒子手裏,過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說是報應又有什麽錯呢?


    等到蜀王唯一的子嗣被封為嶺昌王,龍鳳胎也已經有出氣沒進氣,距離死亡不過一步之遙了。看著太醫搖搖頭站起來,沈湛眼中泛出淚光,心裏卻是說不出的爽快。送走了太醫,他轉手就拉來沈敬,將他強按在龍鳳胎的屋子裏,看著他們咽氣:“這可是您最愛的孩子們啊,您就不想見他們最後一麵嗎?”


    沈敬一點兒都不想,他隻想逃離這裏。然而斷了一條胳膊,又日漸衰老的他,哪裏是已經開始學習武藝的深湛的對手?幾乎是麵貼著麵,感受到兩個孩子的呼吸變為虛無,沈敬卻連聲音都發不出。等深湛鬆開手,他直接滑落在地,再也動憚不得。


    鬆開手,嫌惡的拍了拍,沈湛打開房門,臉上已經是深邃的悲傷沉重:“弟弟妹妹們去了,父親悲傷過度,你們將他抬到房裏去好生照顧著,別再打擾他了。”


    兩條鮮活的生命被草草埋葬,沈敬則落下個中風偏癱的毛病。好在他有個孝順兒子,不僅聘請了醫女長期照顧他,親自學習按摩手法為他解乏。連穆荇聽了這消息都對沈湛改觀了不少,將他從寧心殿侍衛調到禦前來,每日裏還可以和未來大舅哥太子殿下打個照麵,聯絡感情。


    穆嵐對沈湛的親近朝臣們也是看在眼裏的。對於這個名聲不錯,長的好看的少年,大人們心中多有寬容,偶爾看到他與太子殿下說笑也並不阻止。


    太子殿下國事繁忙,並沒有太多時間和小夥伴插科打諢,如今最嚴峻的依舊是籠罩整個燮朝的旱情,以及百姓越發缺少食物的窘迫。他倒是一點兒不掙紮的就依附了世家,由陳相出麵說和,一批批的救災銀錢和糧食往下頭發。至於監察禦史也依舊在忙碌,畢竟世家也不希望拿出來的好處白白便宜了貪官汙吏。


    穆荇見此局麵也隻能歎息一聲,唯一讓他欣慰的是,無論朝中大小事,穆嵐總要問過他再做決定。幼子眼中不時閃現的崇敬和驚歎滿足了他心中的小小虛榮,連帶著他的精神都一天天好起來。


    太子一邊處理政事一邊侍疾,眼見著便消瘦下去。陳貴妃看的焦急,隻能自己帶著武安公主一天三遍的往乾元殿裏送補湯,聖人一份太子一份的看著兩人喝下去。每次這時候就是宮中最溫馨的時候,陳貴妃一邊抱怨嘮叨,太子一邊唯唯諾諾的討饒,武安公主抿著嘴兒笑,不時還“落井下石”,數落自家親哥哥幾句。


    穆嵐在親爹麵前乖巧,對妹子就有幾分毒舌了,偶爾一句話將穆明泉說的沒脾氣,恨恨的給聖人告狀,或在陳貴妃身上扭來扭去的不依。穆荇喝著參湯看著兄妹倆鬥嘴,隻覺得歲月靜好,臉上的笑容也一日多過一日。


    太醫們見聖人心情開朗也是鬆一口氣,要知道穆荇可是被毒針射中,雖然治療及時,可餘毒未清,最是動不得怒。眼見著聖人的身子慢慢好轉,穆嵐來的越發勤勉了,還與穆荇感慨道:“以前是兒子不知父皇辛苦,如今才知道您為大燮江山如何操勞。天下之事紛紛擾擾,兒子總覺得力不從心,還是等您痊愈了親自主持大局,讓兒子再跟著學習一陣子吧。”


    穆荇口裏說著責備的話,心裏卻是妥帖的。誰又希望自己的權柄被奪,當個身不由己的深宮傀儡呢?然而好事多磨,就在太醫都說了再喝兩副藥便痊愈的當兒,他卻突然惹上了急症,上吐下瀉不止,把穆嵐給嚇壞了,全然顧不上他一身汙穢,直叫傳太醫來。


    才伺候著聖人吃過藥的太醫又顛顛兒的回了乾元殿,幾個白胡子老頭一個個把完脈,都忍不住皺眉:“聖人像是吃壞了什麽東西——今日早膳用的是什麽?”


    一道雞湯麵,一碟涼拌海菜,都是平日裏吃慣的。禦膳房的廚子將撤下來還沒收拾的碗碟讓太醫查驗,顯然也沒什麽不妥。林內侍則在一旁補充道:“另有就是上半晌同太子一起喝了小半碗的參湯,還吃了兩塊馬蹄糕。”


    參湯和馬蹄糕都是陳貴妃送來的,不過一個碗裏盛出來,太子也沒少用,應該不會有問題。為了謹慎起見,太醫也各自取了些檢查,太子還是覺得不可思議:“父皇入口的東西,哪樣不是有人驗過的?總不可能在裏頭做手腳吧?”


    穆荇是多惜命又謹慎的人,怎麽會給別人毒殺自己的機會?太醫不過是走個程序,翻了一遍也沒找著問題所在。好在聖人自個兒慢慢緩過來了,喝了口水慢慢交代:“我淨餓兩日清清腸胃,你們也好好查一查,到底是什麽原因。”


    淨餓也不是什麽都不吃,是隻用些什麽都不放的清粥。果然兩日之後,他這急症自個兒就好了,可惜太醫那邊卻沒查出個子醜寅卯來,讓他頗為失望。


    在宮牆一角,武安公主又與自己的小夫郎拉起了小手,羞紅的小臉卻說出殘酷的話來:“可惜太醫用的藜蘆隻是外敷,不如內服的效果好,否則灌了這麽多日的參湯,父皇早就該一命嗚呼了。”


    “你也暫時停手吧,咱們來日方長。”沈湛安慰道:“隻要太子在聖人麵前老實當個滿腔孺慕的乖孩子,什麽事兒把聖人放在第一位,自然就能坐穩太子之位,也總有名正言順上位的一天。”


    “話是這麽說,我哥隻怕是有些心急了。”武安公主用手指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側頭露出一個純美的微笑來:“之前咱們設計三位皇兄,讓他什麽都別問也什麽都別管,越是青白,越好演個無辜受連累的皇子,那時他還很有幾分猶豫呢,連連問我是不是要害了父皇,如今他倒是知道了我們的計劃了,可看他陪著父皇用參湯,那真是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你說等他得登大寶,會不會幹脆把咱們滅口?”


    “怎麽可能呢?”沈湛搖搖頭:“合則兩利分則兩敗,他是個聰明人,可不會選擇兩敗俱傷的結局。”


    “你又如何肯定的?”武安公主盯著她看,臉上泛起幾分輕愁:“是不是還有什麽秘密沒告訴我?”


    “一來自然是狄雋大人死間。我特意求他留了份說明‘真相’的手書,隻要拿出來,太子與他密謀刺殺聖人嫁禍其餘三位王爺的事兒可就要被揭出來了。二來呢,我無意中打聽到的,其實先帝去世之前,留下了一份聖旨,內容是讓當今退位,立許昌王為新帝。”他輕笑道:“隻要咱們在他之前找到這封聖旨,那麽太子也好,許昌王也罷,誰聽咱們的話,誰才能當上下一任皇帝。”他一臉甜蜜的看武安公主:“站在最高處又如何?躲在幕後讓最高處的人都為你的思緒而顫抖,那才有意思呢。”


    第188章 瘋狂


    沈湛並不知道有句話叫做上天欲使人死亡,必先使人瘋狂。他現在便是在這種癲狂狀態, 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他卻不知道, 這全是因為真正權勢滔天的人從未將他看在眼裏。而一旦他惹了人的主意,所做的一切便如跳梁小醜,更是不堪一擊。


    聖人穆荇便是這個站在權力巔峰的人, 他自覺突發急症並非偶然, 在太醫確定他平安無事之後, 還將他們一個個單獨提溜出來詢問。也不一定是和自己相關, 隻要他們覺得哪裏有些異常,都盡管說出來與他聽。


    便有一位太醫突然想起沈家的事兒來:“說起來,之前沈小郎請微臣為他的弟弟妹妹們診治,臣便覺得有些奇怪,那兩個孩子也是像吃壞了什麽東西,隻症狀比您這個嚴重的多。不僅有嘔吐泄瀉之症,還有高熱、中毒之相,偏他們也沒被什麽毒物沾染過, 實在是匪夷所思。”


    聖人一聽就眯了眼睛:“把沈湛給我抓了, 派人去沈家查!”


    這就叫一力降十會,管你有沒有問題, 是不是看上去無辜,直接抓了再找證據。沈湛正想著如何拿到太醫署新給聖人開的調理方子,就被一頭蒙圈的丟進了天牢。他心裏一突,麵上倒是不顯,隻連連問道:“可是小臣犯了什麽錯?”


    天牢的獄卒也不知道啊, 何況這位和太子公主交好,他們也不敢怠慢,隻能賠笑道:“聖人下旨總是有原因的,說不得是什麽誤會呢?您安生在這裏呆著,要什麽隻管吩咐我們一聲。”


    沈湛倒是沒怎麽害怕這種處境,甚至設想過聖人惱羞成怒將能牽扯上的人一棒子打死。是以在參湯計劃失敗後,他就把屋裏的那本醫術燒了,便是為了之後哪怕被人發現用了裏頭的法子,也大可以裝作並不知情。


    派出去的密探也確實沒在沈家找到什麽證據,沈敬已經是半癱在床說不出話來,範氏則一心禮佛不管外頭紛擾,沈家除了冷清了些,怎麽看怎麽正常,連他們都覺得沈家單純是風水不好,犯了煞才連連出事。


    因得了太醫的提醒,他們還找來了雙胞胎治病的方子,太醫查驗之後也覺得有哪裏不對勁:“雖然有些開的粗淺的些,對症倒是沒錯的,想來真不是在這裏頭做了什麽。”


    穆荇得了他們傳來的消息,越發覺得煩躁:“真不是沈湛幹的?你們再查!朕總覺得這小子不是個好東西。”


    雖然這話挺無理取鬧的,但他是大佬,自然得聽他的。暗探們又出動一回,查的也更細了,可除了打探到沈湛確實有些藥理根基,偶爾還會和大夫討論方子裏頭哪位藥用起來更好,再查不出什麽異常來。


    其實要是放在世家,懂醫藥也是基礎技能,沈湛是範氏培養出來的,行為舉止向世家靠攏也實屬正常。聖人還不滿意,幹脆讓人對沈湛嚴刑拷打,半真半假的威逼利誘。然而也不知道他是真無辜還是心機太深沉,除了叫屈之外,一句認罪的話都沒說。


    武安公主也是急得不行,要不是被陳貴妃拉住了,隻怕能來聖人跟前一哭二鬧三上吊。最後還是陳相看不過去,親自過來求情:“沈小郎好歹是京中不錯的少年郎,又與公主有婚約,若是無端死在了天牢裏,隻怕傳揚出來於您的賢名有礙。”


    穆荇聽著這話就覺得腦仁疼,他也想幹脆任性一點兒,既然自己看不慣,就幹脆把沈湛弄死拉倒。可惜他到底是愛惜羽毛的,折騰了這許久也沒發現哪裏有疏漏,隻能將人放出來,隨便捏了個理由說是“誤會”,又賜了銀錢藥材作為“補償”。


    沈湛強撐著謝了恩,回去便大病一場。好在他底子不錯,慢慢兒的又養回來了。武安公主對他倒是真愛,求了太子放她出宮去探望,攪的太子一個頭兩個大,最後是陳貴妃出麵鎮壓才算作罷。


    聖人身體恢複,自然要收回大權,穆嵐也真不貪戀權柄,一切悉數奉還。穆荇看了看他確實沒有暗中拉攏拉攏朝臣安插心腹,臉色倒是好了許多,隻不知道是不是還膈應著之前突發急症的事兒,對他和陳貴妃都是淡淡的,武安公主更是不敢往聖人跟前湊。


    穆嵐倒是寵辱不驚的,穆荇安排的給他事兒都老實做了,平日裏便讀書習字,若是要和大臣們約見,也都會提前請示過聖人。哪怕碰上穆荇心情古怪刻意刁難,他也並不惱怒,反而越發謙遜敬畏,讓穆荇滿意之餘又有幾分莫名的失望。


    沈湛身子好了之後卻沒了職位,他也不怎麽著急,幹脆閉門讀書。陳平對他頗有些欣賞,私底下與楚懷咬耳朵:“好歹也是你的晚輩,不幫襯一把麽?”


    楚懷當上太尉之後卻是更不願意議政了,被陳平逮到後無奈的很:“我連他爹都不管,還管得著他?”


    楚將軍偏心眼兒是個人都知道,沈大老爺在他心裏能比親兒子還親,沈二老爺卻仿佛路邊的野草。他這還說呢:“講真,我是尤其不喜歡沈湛的,看著便是個斯文敗類,不知道肚子裏有多少黑水兒。我這般耿直的人,連和你們這些世家子玩彎彎繞繞陰謀陽謀的心思都沒有,才不想被個小輩給惦記了。”


    這話雖然不好聽,卻是大實話,否則楚將軍也不會是楚家獨樹一幟的行伍人才了。陳平碰了個沒趣,回頭倒是和聖人告了一狀,穆荇難得的笑了兩句:“他這是被他外甥給帶壞了。”


    這外甥說的自然是沈安侯。提到這位爺,穆荇又是一腦袋的不滿和遺憾,忍不住對林內侍抱怨:“他們一家倒好,說走就走了,真不把朕放在眼裏。”


    林內侍才不怕給沈侯爺拉仇恨呢:“他平日裏不就這張狂樣兒麽?沒官職時要麽往外跑要麽閉門不出,您想見他一麵還得給他下帖子。”這位雖然少了點兒器官,脾氣卻不小:“按他自己說的,沒了張屠戶還吃不著好豬肉了?京中朝堂多的是能人,也不少他一個。”


    “有誌氣!說的好!”穆荇這回是真開懷大笑了:“沈安侯不是往外跑麽,就讓他在外頭看看,朕離了他,隻會把大燮治理的越發繁榮太平,讓他到時候後悔了哭去!”


    陳平聽著穆荇的話,心裏卻無端覺得沈安侯真是個奇葩,要是換一個人,哪怕是他和李正牧,敢不接聖人詔令直接甩手就走,不被記恨一輩子,也得給讓這位爺給發一堆的小鞋。可沈安侯說走就走,聖人也不過碎碎念幾句,還是懷念多過惱怒——這到底是怎樣的魅力,才能讓所有人都記著他的好,對他始終寬容呢?


    沈大老爺可不知道自己又被拉出來惦記一回,他從京城出來後便護著老太太一路往青州去。楚氏一路上也真見識了自己兒子的實力,被震驚過後反而平靜了:“你若是有什麽想法,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這不僅僅牽扯著咱們一家的性命,還有天下許多百姓的生死存亡。”


    沈安侯一直都知道老太太是個通透的,聽了她的話也認真道:“我便是為了慎重,才從未將自己暴露於人前,低調謹慎的發展至今。”寧國公主那個不算,而且還得謝謝她一直幫著掃除痕跡,才讓京中無人能夠發覺。


    馬車一路疾馳,在大半個月後進入了青州,平寧楚家得了他的信,也正翹首以盼著。在這兒的除了去歲過來了就沒走的沈玫,還有本該在密州沈攸那兒帶著的沈淑窈小姑娘。如今已經十三歲的她長的亭亭玉立,卻並無一般女子的柔弱乖巧,反而帶著幾分活潑與靈動,並和年齡不符的沉穩。


    親人相見自然是分外溫馨,楚岷卻比旁人更多出幾分敏銳來。趁著眾人梳洗準備晚宴的時候,他將沈安侯拉到一邊:“你是真準備自己幹了?”


    “有句話叫做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你覺得我現在是那種?”沈大老爺眉眼中有幾分輕鬆和釋然,又有幾分堅定和凝重:“你不覺得和聖人相比,我能做的更好麽?”


    楚岷當然知道他能做好,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更加慎重:“要錢要人要物,楚家都可以支持,但也隻能暗中支持。世家的力量不是你能想象的,便是楚家也隻敢順勢而為。開弓沒有回頭箭,你自己可想清楚了。”


    “我當然是有備而來的。”沈安侯突然笑了,從懷裏掏出來一本冊子:“看看唄。”


    “這是什麽?”楚岷隨手翻了翻,“《三字經》?小孩子的啟蒙書?我聽說沈汀見天兒給他兒子念叨。”


    “你消息倒是靈通,”沈安侯也不意外,沈汀帶出去的幕僚就有楚家子弟,和楚家本家又書信往來十分正常。他指了指書冊:“我才你肯定不知道裏頭的內容,不如現在好好看看,這東西夠不夠讓世家給我寬容些時間?”


    第189章 滅亡(上)


    沈安侯拿著一本《三字經》,讓楚岷好一通無奈。這明晃晃的拍馬屁, 偏生拍的十分文雅, 世家巴不得自己賢名傳播開來,定是要給沈安侯些好臉色的。連他都被裏頭幾句話誇的臉紅:“說不得楚家垂名千史,靠得不是我們這些家主的經營, 而是你這本啟蒙書。”


    “不過是小道罷了。”沈安侯擺擺手, 笑道:“這回可信了?我才不是和世家硬碰硬的人。”說完又正了臉色:“聽說過一首詞麽?望西都, 意踟躕, 傷心前朝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世家和皇族崛起,百姓沒好日子過,可發生戰亂,最先被波及的也還是平民,“但凡能夠和平演變的, 我肯定不會選擇打仗, 和老穆家是如此,和世家也是如此。”


    楚岷這回是徹底放心了, 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你盡管去酒桌上忽悠楚家的年輕一輩給你賣力吧,反正我攔不住,也不攔著,端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沈大老爺在楚家向來是座上賓,無論年老的長輩還是年輕的小子, 都愛聽他說話玩笑,時不時抖落出兩句讓人深思的話來。老太太看自己兒子談笑風生備受吹捧也是樂的很,卻不知這時候她的另一個兒子正陷入了人生最大的危局。


    卻說沈敬被沈湛嚇破了膽,從此成了偏癱,但他的生命力更是頑強,竟然在醫女的精心照顧下慢慢好轉。隻他卻不敢讓沈湛發現,依舊裝出動不得說不得的樣子,趁著沈湛對他慢慢放鬆,悄悄將自己知道的和猜測的事兒寫下來。


    其實這也是沈湛自己大意了,他被聖人無端折磨了一回,又沒了官職,看起來雲淡風輕,可心裏怎麽會舒坦?在人前他必須完美,沈敬便成了他發泄心中鬱氣的目標,每每將醫女請出去休息,自己提沈敬按摩,其實都是一邊挑著痛處下狠手,一邊在他耳邊說著自己到底怎麽一步步走到了現在。


    他隻當沈敬這輩子就是慢慢等死,卻不知道沈敬心中悲憤,反而生出一股韌勁來。發現自己的情況有所好轉,他便謀劃著將沈湛徹底鏟除,也算是為自己和一雙子女報仇。


    沈湛與武安公主斷了聯絡,正是著急浮躁的時候,還真沒發現沈敬在暗中做手腳。這一日他又往陳府去借書,沈敬看醫女出去煎藥,抖抖嗖嗖的從床沿角落裏翻出一卷紙並一根“鉛筆”來,這東西還是當初沈安侯哄沈汀畫畫時弄出來的,也送了幾根給二房把玩。


    他寫的認真,一邊還注意著門外的動靜,聽到響動便將東西攥在手心,僵著身子由醫女服侍著喝了藥,心裏卻想如何將手裏的東西送出去。


    沈家的下人已經被沈湛換了好幾輪,沈敬的心腹死的死賣的賣,一個都沒留下。範氏深居簡出自不用說,沈敬的妾室和侍婢也被打發的遠遠的,要不是礙於名聲,說不得沈湛能把她們也賣掉。越想越覺得前途渺茫,可到底還是讓沈敬找到了機會——還是沈湛給的機會。


    沈小郎的人設一直都是愛讀書脾氣好顏值高還孝順,也是靠著這個在京中圈了不少粉。這日也是一樣,他在陳家借了兩本古籍的手抄本,順勢與陳家老太太賣了個慘,道自己想請太醫過府給父親診治診治,偏如今一無官身二無門路,不知如何是好。


    醫博士大小也是個八品,不是尋常百姓能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老太太年紀大了便看不得小孩子委屈,何況還有武安公主這層情分在,這位未來也是自家外孫女婿呢。她安慰了小少年幾句,便拿了自己的帖子往太醫署去。


    沈湛抱著兩本抄本,帶著一位太醫進了自己家,旁邊的鄰居少不得又叨念一回這孩子對重病在床的老父親的情誼。沈敬看著太醫來了眼睛也是一亮,別看人家官職不高,卻是能直達天聽的呀。有沈湛在一旁看著,他也不敢表現的太過,隻趁著太醫轉身恰好擋住身邊人視線時瘋狂的對著他眨眼睛。


    這太醫就是之前懷疑過沈家一回的那位,他也是個人精,什麽場麵沒見過?麵上不顯,看似隨意的換了個方向坐下,正好擋住沈敬小半邊身子,順著沈敬的手指從夾縫中掏出一卷兒紙條塞進了自己袖子裏。


    他們的動作不過是瞬息之間,沈湛倒是沒發現什麽,等太醫說了幾句“盡人事安天命”之類的話,又開了方子,便千恩萬謝的將人送走了。沈敬也是了卻了心頭一件要事,喝了藥便睡了,卻沒料剛剛太醫扯出紙條來,將半截鉛筆也帶出來落在地上,正好被進房間收拾的婢女給撿著了。


    她也不知道這是個什麽,隻當是太醫落下的,趕緊交到了沈湛手上。沈湛當初在國公府也是看過堂兄用這種細筆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真是老爺房裏撿到的?”


    婢女嚇了一跳,老老實實的點了頭,沈湛直接推開她就往沈敬屋裏衝。他倒是還顧忌著形象,將醫女和伺候的下人都趕出去,才重重一捏將沈敬弄醒:“這是幹什麽用的?”他將鉛筆在沈敬眼前晃了晃,直接拍在他臉上:“你是不是在給我搞鬼?”


    沈敬的臉色立刻出現了慌亂——這麽多年了,他依舊沒學會寵辱不驚。沈湛也不與他多言,直接在屋子裏翻箱倒櫃,很快就找到了被撕碎的白紙。


    “你寫了什麽?”他眼神凝重,手指在他身上幾處重重一摁,錐心刺骨的痛楚讓沈敬沒忍住呻吟出來。“這是我專程從天牢裏學的法子,刑訊逼供最是有效,能讓你痛的生不如死,偏偏查不出任何傷口。”沈湛的聲音不大,在沈敬耳朵裏卻像魔鬼的低語:“你最好告訴我你寫了什麽,放在哪兒,不然——我也大可以讓你去死一死。”


    沈敬痛到極致,突然也不想忍了。他嘶啞的笑出來:“我當然是把你幹的好事交給了聖人,你這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魔鬼,總會得到報應的!”


    沈湛心中大急,若是沈敬什麽都不肯說,還證明東西就在屋裏,自己慢慢找便是,可沈敬這般光棍,要麽是他嚇唬自己,要麽便是他真的已經把事兒捅上去了。想到今天過府的太醫,他突然背脊一涼,眼神仿佛淬了毒:“你交給太醫了?”


    沈敬隻覺得暢快:“你沒想到嗎?嗬嗬,他這會兒隻怕已經轉交聖人了。”


    沈湛恨不得捏死沈敬了事,一再告訴自己冷靜:太醫不一定能這麽快將東西呈到禦前,隻是自己人微言輕,沒法在第一時間阻止。而有能力,也一定會幫自己的——就隻有陳家了。


    從身上摸出一個小瓷瓶,將一粒丹藥塞進沈敬嘴裏:“你不仁就別怪我不孝,放著活路不走卻偏要尋死,這都是你自找的!”他低聲在沈敬耳邊說完,直接轉身出門,吩咐外頭的醫女:“老爺這會兒剛睡了,你去看一眼,晚些再讓廚房做飯。”


    醫女自然應諾,看著自家小主人風風火火的出了門還有些納悶,從來都是看他溫文儒雅的樣子,不知道還有這般跳脫的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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