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肅越將登機牌還給詩三,在一旁的長椅上坐下,之後抬眼看著靜靜佇立在原地望著自己的少女:“坐吧,我不會把你怎麽樣。”


    詩三這才在淩肅越身旁坐下。


    因為忌憚,她還是本能地和他保持了大概半米的距離。


    兩人就這麽沉默地坐著,沒有一句話。


    直到航站廣播響起了播報音,示意詩三的航班已經可以登機。


    詩三將小挎包背正,起身準備離開,轉身的那一瞬間,淩肅越抬手拉住了她。


    詩三這才回頭看向淩肅越:“你的臉怎麽了。”


    “我媽打的。”淩肅越道,旋即苦澀地笑了笑,“有十幾年沒挨過父母揍了,挺新鮮的。”


    “疼嗎?”詩三問。


    “還好。”淩肅越的手慢慢撫上胸口,“皮肉傷已經弄不痛我了。”


    “……”詩三沉默。


    “你這招聲東擊西……玩得漂亮。”淩肅越道。


    “跟你學的。”詩三應。


    “嗬……”淩肅越涼涼地笑了笑,“所以我一直說,你學習能力很強。”


    “謝謝誇獎。”詩三抬頭看了眼空中的電子表,“我該走了。”


    淩肅越頓時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你終究是要離我而去,怎麽攔都攔不住。”


    “不是我離開你。”詩三看著淩肅越道,“是你離開了我。”


    詩三轉頭望著航站樓玻璃窗外逐漸被黑雲所覆蓋的天空,她道:“我至今都記得你曾經說過的三十五歲之約。”


    淩肅越抬眼看她。


    “我很傻很天真的想過,如果你真的帶我去了麗江或者大理,如果我們真的要在那裏開店,我是不是會和你結婚……”詩三道,“我問過自己很多次,如果如此,我願意嫁給你嗎?那時候的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因為那時候的我還是個被父母鞭打著的、學習就是一切、所有愛好想法都隻能偷偷摸摸做的孩子,任何能提供給我自由的想法和約定都讓我興奮。”


    “……”


    詩三看向淩肅越:“我想要自由,所以那時候的我認為,嫁給你,就是選擇了自由。”


    “……”


    “可是後來我發現,那不是自由,那是自我欺騙,那是逃避……我們兩個人之間看似美好的三十五歲之約,不過是一個無法完成父母期待無處遁逃的孩子的奢望,以及,另一個被現實的醜惡快要壓垮無處遁逃的少年的奢望。”


    “……”


    “我們都希望自己能活得像我們想像中那樣,可是,我們也都明白,我們很難活成那樣。”詩三看向自己的父母,“我們兩個都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麽堅強,也沒有跳出童年的思維慣性走出一條新的路。”


    她道:“我小時候會因為考了好的成績而開心,長大後這種慣性的行為模式就會在獲得成績的時候體現出來。我深知自己考不上中科院,我也愛我的特長,我更知道我的人生為什麽苦苦追求進入中科院的道理。可是,你知道嗎,有一天,我夢到了我進入了中科院……那一刻,我真的好幸福,我一點都不想醒過來。”


    “……”


    “人是記憶的載體,記憶創造了你我,你和我的骨子裏刻下了我們童年所承受的一切,這樣的意識即使我不情願,但它就是已經深深埋在我體內了。”詩三看著淩肅越,“所以你明白嗎?你不可能卸任去做酒吧老闆,我也不可能放棄學業去做看板娘,我們兩個都是懦夫,都拿得起放不下,我們隻是兩個懦夫在用一個美夢逃避而已。”


    淩肅越垂下眼。


    “你從我身上獲得的從來不是愛情,我就像是一個已經看不到未來即將被送上絞刑架的殺人犯還是個孩子時候父母送給他的音樂盒,不是他多愛那個音樂盒,而是因為他愛的是……他還能感受父愛母愛、鳥語花香和幸福的那段時光。”


    “……”


    “可是,音樂盒太古老了,總有一天它會唱不出歌。”詩三看著淩肅越,“所以,淩肅越,趁著我們心底該夢醒了。”


    廣播再一次通知登機,詩三的母親對詩三招了招手,示意她不要耽誤時間。


    詩三轉身,邁著平穩的步伐,朝著檢牌口走去。


    直到她的身影越走越遠,淩肅越大喊一聲:“詩三!”


    詩三回頭,遠遠地看著淩肅越。


    傍晚入夜,機場偏冷的燈光灑在他消瘦頎長的身上,那一瞬間,詩三想起了十年前的初遇。


    一臉漠然,滿目清冷,形單影隻。


    “別走……”淩肅越向詩三伸出手。


    他哽咽著,頃刻間,滾燙的熱淚湧出眼眶,像個無助的孩子般望著詩三:“我錯了……我錯了……留下好不好……不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不要把我丟在這樣的人生裏……我不想過這樣的生活……沒有你我還能過什麽樣的生活……”


    詩三的眼眶微微泛紅,她的身子微微前傾,卻沒有邁出跨向淩肅越的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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