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浪如潮,久久不絕。


    夏之白站在木台前,遙望著一眼望不到頭的人群,心中也升起了一股豪邁之情。


    雄心固然熱烈,但路要一步一步的走,一口吃不成胖子。


    也推不倒壓在萬民身上的腐朽大山。


    當下還是得首抓生產。


    等四周的叫好聲,漸漸的小了下來,夏之白重新站到了台上,朝四周百姓及街道兩側工商業者們作揖,他緩緩道:“我夏之白重信,而且一諾千金。”


    “既然四下百姓及工商業都認可這個數據。”


    “我夏之白自不會不認。”


    他踮起腳,抓向了文吏計算的白布。


    在四周數百人的目光下,夏之白將這塊寫滿密密麻麻數字的白布,用力的扯了下來。


    滋!


    夏之白將這塊白布扔到了空中,大聲道:“五十萬斤的目標,在數以萬計的百姓和城中工商業者的齊心協力之下,已經達成,這塊限製著百姓獲得實利的白布也已經沒有了任何作用。”


    “我夏之白鄭重宣布。”


    “京都鹽業應天府內從今以後,細鹽最高售價為十五文一斤。”


    “永不會上漲。”


    “天地萬民皆為見證者監督者。”


    “好。”有人高聲和應。


    “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呐,夏狀元,你是真正為我們百姓著想的,請受老夫一拜。”人群中一個老丈紅了臉,蒼老的聲音顫抖著,蒼老的身軀,當眾朝地麵跪去。


    夏之白連忙跳下高台,將老丈給扶了起來。


    他可受不起這一跪。


    夏之白苦笑道:“老丈,你這實在折煞後生了。”


    “世上隻有小輩向長輩下跪的,哪有長輩向小輩下跪的?”


    “我隻是做了應做的事罷了,當不起如此大禮,而且我日後還有很多事要做,可經不起這般折壽。”


    “你若真盼著我好,還是快快起來吧。”


    隻是四周並沒多少人買賬。


    “夏大人,伱是官,民跪官,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你為我們省下了多少開支。”


    “你就是活菩薩啊。”


    “.”


    夏之白將老丈扶好,對著四周百姓鄭重道:“你們的這份大禮,我的確承受不起,這並非是什麽謙辭,而是真心話,我經商,其實也是因為有利可圖,並不是真無私奉獻。”


    “華夏這塊土地,從來不講平等。”


    “隻講對等。”


    “君和臣不平等,父和子也不平等,兄和弟同樣不平等,但各種禮法規矩,卻十分要求對等。”


    “儒家聖賢對此尤為強調。”


    “君要仁,臣要忠;父要慈、子要孝;兄要友,弟要恭等等。”


    “華夏從來都不是單方麵的付出。”


    “我做事同樣秉持原則。”


    “我經商,賣的是商品,圖的是錢糧。”


    “你們拿錢買鹽,我收錢賣鹽。”


    “都是各取所需,也一直都是對等的。”


    “你們不用太高看我,也不用把我捧得太高,你花錢買了鹽,對鹽沒有二話,我收了錢,對錢數沒有微詞,那便已經完成了這筆交易,也談不上我為你們做了什麽,我隻是做了自己該做的,賺了自己該賺的。”


    “僅此而已。”


    “再則。”


    “經商是為百姓服務。”


    “為官同樣是在為百姓服務。”


    “兩者其實本質上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當然我也知道,為何你們情緒會這麽激動,天下苦悶,民生多艱。”


    “新朝建立已有十八年,但幾十年戰亂的影響,依舊沒有徹底消弭幹淨,殘元勢力,依舊窺視著天下,沿海還有倭寇侵擾,西南邊陲同樣不安定,百姓生活依舊過得很艱難。”


    “食不果腹,衣不裹體,更是天下常態。”


    “尤其新舊秩序更迭,地方多有動蕩黑惡,百姓生活難見起色。”


    “民生艱難,分文必較。”


    “食鹽又是你們不可或缺之物。”


    “但前段時間壽州、滁州大水,鹽價上漲,而不久就要到秋收,又到新一年征稅之時,本就糊口艱難,自然是難以承受更為高昂的鹽價,京都鹽鋪的出現,為很多家庭算解了燃眉之急,也極大的降低了日常開支。”


    “也讓很多家庭有了熬下去的可能。”


    “你們感激的不該是我,而該是你們自身。”


    “自助者,天助之!”


    夏之白的聲音傳出,萬眾人群驟然安靜了。


    夏之白的話,出乎所有人意料。


    也讓很多人一臉茫然。


    夏之白走出了人群,重新站到了高台,將銅喇叭放在嘴邊,繼續道:“相較於天下絕大多數人,我比你們多讀了幾本書,也了解了更多天下知識,我不知天下人如何看,但就我聽聞的,朝中有不少大臣曾取笑過。”


    “商人自古便是不入流。”


    “而我以官家身份經商,自然也少不了為他人嘲弄。”


    “不過我並不在乎。”


    “商人逐利,這是商賈之天性。”


    “但在我看來,官身經商,的確也為謀利,但要兼顧民生。”


    “商賈自古以來,其實當分為三類。”


    “其一:為生謀利。”


    “這類商賈多為市井走街串巷的販夫走卒!”


    “其二:為家族謀利。”


    “這類商賈多為天下的商賈大富,算得上是比較純粹的商人。”


    “唯利是圖。”


    “其三:為國謀利,為民謀利。”


    “此為商之大者!”


    “這類天下少有,我願稱為企業家。”


    “而我主動請纓,以官身經商,便是想尋一下第三條路。”


    “為國謀利,為民謀福。”


    “如今天下生產並不發達,久經戰亂之下,很多方麵都沒有恢複,尤其是涉及到民生相關,一部分原因在於一些先進生產技術、技藝在戰亂中丟失,還有一部分是很多人秉持的家庭作坊模式。”


    “我並不排斥家庭作坊。”


    “但在十幾年戰亂下,很多地方家破人亡,大量的技術工藝變得殘破不全,雖然經過十幾年的恢複,有了一定的提高,但絕大多數都難以恢複如初,或者還需要很長時間。”


    “然百姓折騰不起。”


    “民生本就艱難,當不惜代價恢複生產。”


    “所以我選擇了經商,為的就是打破天下既有觀念。”


    “謀求工商業的技術共享,團結合作,盡可能快的恢複生產,甚至是盡快的提高生產力。”


    “一來為工商業實現降本增效,二來也盡可能的改善民生。”


    “我並不強求。”


    夏之白目光掃過茶樓,繼續道:“這段時間,很多人都在暗中打聽為什麽京都鹽鋪產鹽能如此之快,質量能如此之好,我可以告訴你們原因,因為我采用了新的技術,也采用了新的取鹵機器。”


    “你們很多人應該都聽說了。”


    “那機器叫蒸汽機。”


    “我不會藏私。”


    “在接下來幾天,我會將蒸汽機的圖紙,初版跟第二版公布出來,供其他工商者研究探討。”


    “我還會公布一些可行的想法跟建議,供其他人去參考。”


    “我很肯定。”


    “接下來幾十年天下會是蒸汽機的時代。”


    “而且過去的家庭作坊這般的經商模式,會陸續被更先進更有製度性的企業模式取代。”


    “時間不會太久。”


    “我唯一能給的建議,便是互幫互助,不要再閉門造車,我在這三個月,招攬了不少的工匠工師,還能尋求朝廷工部官員的幫助,若你們有什麽技術上的想法或者遇到了技術上的難處,可以來找我,我會盡量為你們解決。”


    “亦或者看重了京都產業下一些技術,想通過技術互換,來達成目的。”


    “我都是歡迎的。”


    “簡而言之。”


    “京都鹽業為天下所有人開放。”


    “隻要你手中有技術、有想法,願意尋求進一步的突破,那你便能成為京都鹽業的合作夥伴。”


    “我夏之白重信。”


    “跟其餘工商者共享的技術,隻會用在京都鹽業自身產業上,絕不會向其他人外泄。”


    “我夏之白的想法很簡單。”


    “便是盡可能提高手工業的生產效率。”


    “提高民間的生產力。”


    “改善民生。”


    “商人謀利,百姓受惠,天下受益,何樂而不為?”


    “若是隻盯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想著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那就別怪新技術新風潮滾滾的傾軋過來時,沒有給你們任何掙紮的空間,當天下拋棄你們的時候,殘酷會來的格外的快。”


    “天下需要進入一段大生產階段!”


    夏之白的聲音,朝四周滾滾傳出,四下卻鴉雀無聲。


    沒有任何回應,隻有久久的沉默。


    對夏之白這些話,最有感觸的莫過於鹽商。


    他們是最有發言權的。


    也是最無力的。


    羅幹、張遠等人一臉的憋屈、氣憤又無奈。


    但也不得不承認,夏之白說的是實話,當夏之白正式動手時,他們連一點反抗餘地都沒有,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曾擁有的一切被瞬間奪走,毫無還手之力。


    就是這麽迅疾瘋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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