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身前這嫩綠的稻苗,朱元璋心中五味陳雜,看向夏之白的眼神充滿複雜之色。


    作為真正下過地的皇帝,他自然是認得出來,夏之白遞過來的是真正的稻苗,而非是很多官員根本認不清的稗子。


    隻是這稻苗比其他稻苗要高產這麽多?


    他有些不敢信。


    隻是看了眼左手握著的沉甸甸土豆,心緒一下沉默了。


    一時間。


    他有些不敢去接了。


    隻感到這一株稻苗重如千斤。


    夏之白道:“陛下,拿著吧,這是你應得的。”


    “隻不過我希望這株稻苗是陛下親自去種下,而非又像過去一般,隻是走個過場,亦或者讓大臣代勞。”


    “作為最親民、最懂得民生疾苦的皇帝,十八年在位,真正下到田間地頭的次數,竟是屈指可數。”


    “這不應該。”


    朱元璋深深的看著夏之白,第一次,他感覺看不穿眼前這個年輕人。


    他沒有立即去接,隻是好奇的問道:“你對咱如此不滿,為何還要把此等神物,交到咱的手中?”


    他的確很費解。


    夏之白笑著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我的確對現在的陛下,有很多很多的不滿。”


    “設百官為家奴,視國庫為私產,以一人之心,奪萬民之心,任由子嗣在地方為惡四方,大興土木,無一舉真正念及與民休養生息。”


    “以至上下臣民都戰戰兢兢,唯恐無端惹怒陛下,遭致滅頂之災,耗盡民財,天下不治,民生困苦。”


    “但有一句話卻是對的。”


    “有缺點的戰士終竟是戰士,再完美的蒼蠅也終不過是蒼蠅。”


    “陛下過去是有過豐功偉業的帝王。”


    “再不濟也是帝王。”


    朱元璋一愣。


    他笑了笑,伸手接了過來。


    夏之白繼續道:“大明立國時,陛下勵精政事,驅逐胡虜,幾致太平,漢地何其幸也。”


    “隻是陛下開創的大明,本該是中原大地,繼漢唐之後,又一個輝煌鼎盛的繁榮之國。”


    “隻是這一切,隨著陛下坐穩天下之位,就開始變了,陛下沉迷於私相內鬥,爭權奪利,窮盡天下之欲,而不足為其家族長樂。”


    “自此。”


    “本該扶搖直上的天下陡轉直下。”


    “明之長盛已不複存在。”


    “人心似水。”


    “隻是水是往下流的,而人心,總是高了還想高啊。”


    “然陛下忘記了。”


    “權利隻是實現理想的工具。”


    夏之白輕歎一聲,話語停頓了一會,神色複雜的看著這位背脊已有些佝僂,臉上布滿皺紋的老者。


    朱元璋垂著頭,眼裏隻有那嫩青的稻苗,對這幾句話似是充耳不聞。


    夏之白輕聲道:“當年陛下是何等意氣風發、雄圖大誌啊,雖出身貧寒,卻依舊能堅定的說出‘兄弟們,咱們一起打下個大大的天下’。”


    “隻是當陛下即位後,當年的那股銳氣跟鋒芒漸漸不見了,變得驕傲自滿,還帶著一些傲慢了。”


    “我本淮右布衣,天下於我何加焉?!”


    “終不敵當年的意氣風發。”


    朱元璋恍惚間好像一下子回到了當年的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的霸氣時候,眼中滿是懷念跟唏噓。


    “而今,哈哈。”


    “隻怕已漸漸變成了,老夥計們,切莫怪罪於我。”


    “陛下,你老了。”


    夏之白神色複雜的看著朱元璋,心中是感慨萬千,再英姿雄發的人,也終敵不過歲月啊。


    “陛下不僅是人老了,你的心也老了,變得頑固,變得固執,變得不思進取,變得害怕改變,更變得不敢去麵對一些慘淡的真相。”


    “現在的陛下,你隻願活在為人恭維為人討好,甚至是自己給自己精心編造營造的天下了。”


    “可那是真的嗎?”


    夏之白搖頭道:“不是。”


    “陛下年年說愛民,但立國十八年,陛下真正去到田間地頭有幾次?就連勉勵農事,都開始由大臣代勞,連點樣子都不裝了,這樣的帝王,跟過去的你,相差太多了。”


    “陛下可知。”


    “如今天下很多人,依舊對陛下是崇敬一生的,也始終對陛下無限的感激感恩。”


    “隻是陛下,伱覺得自己真的擔得起這些崇敬跟感激了嗎?”


    朱元璋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出口,隻是沉默著。


    “一個朝代的萬代。”


    “從不是一個皇帝能夠承載的,更不是一個姓氏能承載的。”


    “而是天下的黎明萬方。”


    “如今的大明天下,一眼便能望到頭,毫無生機,死氣沉沉。”


    “亦如王朝末年。”


    “夏之白,你夠了!”朱標麵露慍色,當場怒喝出聲,他身為人子,豈能一而再的容忍夏之白這麽羞辱自己的父皇,羞辱大明?


    “讓他說。”朱元璋抬手。


    製止了朱標的責怪,聽到夏之白這些話,如今的他,並沒感到動怒,反而顯得很平靜。


    夏之白重新回到牛車旁,翻了翻土豆植株蓋住的地方,從中取出了一本封訂的很嚴實的書。


    他將其交到了朱元璋手中。


    朱元璋目光一挑,有些不明白,夏之白這是何意?天下的書籍,還能有他沒有的?


    他低眉看了過去。


    水滸傳!


    朱元璋眉頭一皺,一臉茫然,他並沒聽聞過這本書。


    夏之白道:“這是天下動蕩之際時,一位叫施耐庵先生做的小說。”


    “陛下抽空可以去看看,或許會有另外感悟,對於這本小說,在我看來,最妙之處就是造反有理,但這本書最好的地方,就好在投降招安。”


    “而這位施耐庵先生的人生軌跡跟陛下的大多數時間重合。”


    “他死在洪武三年。”


    聽到夏之白的話,朱元璋臉色微變,神色帶著幾分警惕跟不安。


    作為一個政治生物,僅從這三兩句,就聽出了一些意味。


    他是造反出身,所以對造反有理這句話,從內心深處是認同的,但作為皇帝,他對這句話是深惡痛絕的。


    還有投降是什麽意思?是在嘲諷自己最終投降妥協了?


    朱元璋目光陰晴不定,望著書麵上的《水滸傳》三字,難得的露出了一抹驚慌跟沉重。


    甚至還有一抹強烈的殺意!


    他感到了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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