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兒……」


    他喚,嗓音低啞而溫柔,引來鍾凝更多的淚珠。


    「別哭……」再開口,已有著略微哽咽的哭音。老天!見了麵才懂得,自己到底壓抑了多少的思念。


    鍾凝訝異地抬起眼看他,隻見一雙黑玉眸子和她相同的濡濕。她心疼地低喃:「對不起……」她竟然害泱哥也哭了。泱哥一向是所有人的支柱,是剛強而無所畏懼的,卻為了她傷了心流了淚。


    夏侯泱露出清朗動人的微笑,輕道:「不用道歉……別再離開我就好。」他再也不想過沒有她的日子。這一個月半以來,他幾乎像行屍定肉,沒有她在身邊,什麽也引不起他的反應,每日每日,隻是為活著而活著,沒有一點意義。


    聞言鍾凝身子一顫,「我……」她何嚐不想待在他身邊?但她怎能……


    察覺她的遲疑,夏侯泱飛快地伸手擁她入懷,在她耳邊道:「你曾說過,你最重要的是我。聽你剖白時,我也自問,當時卻沒有找出答案,起義與你,我無法去比較孰輕孰重。」嬌弱的身子在懷中僵了僵,他伸出大掌輕輕拍撫:「但是,現在的我已經想的很清楚……一個半月前在你離開我的一瞬間,我明白了,世間早已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會比你重要!沒有你在身邊,什麽事都失去了意義……」


    她的心中酸澀又甜蜜,感動自他的真心卻又難受於自身的殘疾,她何其有幸得到泱哥的珍視,但她能擁有嗎?


    夏侯泱憐惜地抱緊她,嘆了一口氣,知道要打開她的心結還要一番工夫。若不是為他……凝兒一向是快樂、自信、勇敢而多才的,怎會淪落至此?傻凝兒!隻會害怕拖累他,卻不想想,沒有她,他夏侯泱今天哪還有命在?


    「凝兒,我是一個愚蠢的男人。」


    看她想為他反駁的抬起小臉,他心頭暖暖的,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從小,我就被教育著,習武——為了趕韃子出中原,讀書——為了趕韃子出中原……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日後要將韃子趕出中原作準備。這句話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一個魔咒,二十七年來將我的人生圈在這一個目的中。直到你的出現,我如一攤死水的生命才開始動了起來。你在我的心湖裏掀起波濤,在我的生活中投入歡笑,讓我懂得去愛去嗬疼,讓我想要去珍惜去擁有。」他笑著,溫柔得醉人。「我很傻,才會分不清楚你與起義誰重要。你是摯愛,而起義是理想與使命,男人不會無所嚮往的想去完成一件工作,沒有了摯愛的人,縱使完成理想和使命,也隻是一片寂寥。誰重要?早已不言自明。」


    他低下頭,以額抵著她的,輕道:


    「你忍心收回你所給與我的快樂,讓我的世界隻剩一片寂寥嗎?」


    這一番話,讓她再也沒有芥蒂、沒有顧忌,殘疾與自卑都已經不再重要,他已經把心都赤條條地捧到她眼前了!鍾凝伸出雙手緊緊地抱住她,又哭又笑地喚著:「泱哥……泱哥……」


    她今天的淚水怕要比十七年來的還多了。天知道,她有多想念多眷戀他的懷抱,多渴望多期待回到他的身邊!


    夏侯泱輕輕拍著她的背脊,笑道:「今天,就痛痛快快哭一場,把委屈、傷心、難過、痛苦都交給我為你承擔。以後,我們就做一對快樂夫妻,我要讓你未來的日子裏都開開心心的……」


    半晌,鍾凝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在他寬厚的懷中,聞著她習慣的清慡氣息,卻同時也聞到一股淡淡的藥味。鍾凝伸出手掌平貼他的左胸,感覺到衣服下纏有布條,她心疼道:


    「泱哥,你的傷……」她想起一個月前傳說他中箭的消息。


    夏侯泱將大掌覆上她的小手,淡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受了點兒箭傷。別擔心,現下已經不礙事了。」


    上都之戰打到最後,韃子們兵敗如山倒,他用的完全都是凝兒昔日說的戰略,果然大破敵軍。他看著上都城被義軍占領,腦海中淨是她笑語盈盈的倩影,沒有注意到有韃子的殘兵,左胸口於是中了一箭。幸而箭上無毒,但因為位置接近心髒,所以一時很是兇險。就是因為要療傷,也要交代一些事情,他才耽擱了要來找凝兒的時間。


    知道他說的愈輕描淡寫,當時情況就愈是危急,也知道他不說明,就是不要自己為他擔心,於是她輕道:「還疼嗎?」


    「已經不疼了……」


    她點頭不多說,隻在他心口傷處,虔誠地印下柔柔一吻。


    將我心交君心,君心知我心,將我情融君情,君情似我情;願他們相惜相守到老,止住淚水,遠離廝殺。


    她的舉動使他大為震動!「凝兒……」再抑不住澎湃的情感,他低首密密實實地吻住她,填補起兩人睽違一月半的空虛。


    鏡麵流波迴轉,映照出一張粉粧玉琢的麗顏。駱影嬋幫女兒插好最後一根簪子,有些得意地看著出落得益加標緻的女兒。


    就說……誰的女兒嘛!年紀小時清麗嬌美,慧黠靈動得緊;現在褪了青澀的娃兒氣,那股靈氣美,美得讓人快別不開眼。


    隻是……女兒養大了終究是要嫁人的,過了今晚,她可就是夏侯家的人了,哎呀呀!她居然也在感懷啊……那不是老人才會做的事嗎?!


    她算老人嗎?不會吧……


    一身大紅嫁衣的準新娘——鍾凝,輕輕握住母親的手,有些捨不得道:


    「娘,女兒就要嫁人了,你跟爹會不會捨不得?」雖然,泱哥說成親後不會有什麽不同,但由鍾家女兒變成夏侯家媳婦,這種身分上跟心境上的轉變,仍是讓人會有一些感傷。


    駱影嬋摟住女兒輕道:「傻女兒,不舍是一定有的,但換個方向想想,我們是得了個半子呀!泱兒那孩子多疼你是顯而易見的,你找到好歸宿我跟你爹高興都來不及,而且決兒會孝順我們,一家人隻有多不會少,這樣有什麽不好。」叫「泱兒」很是有趣啊!她大不了他十歲,夏侯泱喊她「娘」的時候,都有些怪聲怪調的,她丈夫覺得好笑得緊,已經偷偷躲起來笑上好多回了!


    鍾凝輕笑了出來,果然是她娘會說的話。她一直非常佩服她娘快樂的本事,她的個性也多多少少遺傳到一些,隻是沒有她娘道地的好本事就是了!


    駱影嬋拍拍她的手背,握了握,笑道:「我去喚泱兒上來,時候還早,你們可以說些貼心話,不過別忘了吉時要下來拜堂。」


    鍾湛的反禮教直接影響在妻女身上,他們一家子從來也就不吃那一套,而夏侯泱則是入境隨俗。現下要成親,什麽婚前新郎新娘不能見麵,也就當它是放屁!新娘還要由新郎抱著拜堂呢!誰管什麽合不合體統,夫妻恩恩愛愛最重要,甘體統啥事?!


    依——呀——


    房門給推開來,是穿著紅蟒袍的新郎倌。


    鍾凝笑看他一身的不自在,輕笑道:「泱哥,喜歡你這套衣裳嗎?」真是名副其實的明知故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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