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澄也沒去過,聞言點頭:“想。”於是就去了。可能是周末的緣故,動物園來來往往不少人,都是爸爸媽媽帶小寶寶一起來的。動物園門口有各種小吃攤,還有老人擺攤賣小孩子的玩具。走過去的一家人,媽媽背著書包,小女孩窩在爸爸懷裏,手裏攥著繩子,繩子上麵飄著的是一個粉色帶翅膀的桃心。高高的飛在空中,隨風飄著。巫澄多看了兩眼。宋泊簡問他:“想要嗎?”巫澄蹙眉想了想:“不要也行。”不要也行,那就是想要。宋泊簡就牽他過去,也給他買了個氫氣球。同樣的帶翅膀的粉色桃心,付了錢從老人手裏接過氣球。巫澄伸手要去接,反被握住手拉到眼前。修長手指牽著細細的氣球繩,一圈圈繞過他的手腕,最後綁一個小小的蝴蝶結。氣球就被拴在手腕上了。玫紅色繩子和瑪瑙手串繞在一起,每次氣球被風吹動,就帶著繩子,在手腕上引發細微顫動。巫澄仰頭看飄在空中的氣球,又看宋泊簡的眼睛,最後目光垂下,緩緩伸手,牽住他修長手指。動物園比巫澄想象中的要大很多,裏麵的動物也比他想象中的多非常多。而且,都是他沒見過的動物。沒辦法,萬物生靈,他見過的就隻有貓貓狗狗雞鴨魚鵝,甚至沒怎麽見過活著的牛羊。現在看到這麽多動物,先是驚訝,之後就是止不住的激動。隔著玻璃認真觀察動物,還要認真看介紹動物的小牌子。他認真看這些之前沒看過的動物,看到非常喜歡的小動物就拿出手機來拍照。剛舉著手機拍了小浣熊,一回頭,發現宋泊簡拿手機對著他。巫澄看宋泊簡的手機,有些不好意思的默默湊近:“你在拍我嗎?”宋泊簡收起手機,笑:“我在拍浣熊。”巫澄:“剛剛你手機明明在對著我。”宋泊簡依舊說:“可我就是在拍小浣熊。小浣熊很好看。”說著,又看著示意巫澄也看,“它在吃蘋果。”巫澄回過頭去看,剛剛還隻是在爬在草坪上曬太陽的小浣熊現在用爪子捧著小小的蘋果塊塞到嘴裏,它張著嘴大口大口嚼著,眼睛亮晶晶的。確實很好看,也非常可愛。巫澄一眨不眨的看著,又拿出手機開始拍。接下來,他們又排隊看了大熊貓,去海洋館看各種海洋生物。一直到動物園閉館,兩人才離開。巫澄手腕上還拴著那個氫氣球,沒辦法坐地鐵,幹脆就坐公交車回去。即使這是周末,下午六點的馬路也還是那麽堵,公交車擠在車流裏慢吞吞往前走,走走停停的,巫澄有點暈車。正好他們所在的這條路離家裏不遠,兩人就在下一站下了車,慢慢走回去。他們平時都住學校附近租的小房子裏,奶奶現在也還在小漁村,家裏許久沒人住,沒什麽人氣,很安靜的樣子。和每次來一樣,宋泊簡打開電閘,簡單把家具上落的灰撣掉。巫澄想和他一起做,但剛剛暈車現在不舒服,宋泊簡就讓他先休息。他就坐在沙發上休息,但腦子一點閑不下來,目光虛虛放在桌上宋泊簡的手機上。宋泊簡現在還在客廳呢,他什麽也沒做,摸出自己的手機,翻看今天拍的照片。但真的看到真實鮮活的小動物後,再看照片就不是那麽滿足了。他看著照片,想到的全是自己拍照片時回頭看到的宋泊簡。在小浣熊館發現宋泊簡可能是在拍自己,宋泊簡非說不是。但後來在爬行動物館,巫澄看在枯樹幹上爬來爬去的蜥蜴,渾身起雞皮疙瘩,回頭宋泊簡的手機還對著他。他也問宋泊簡是不是在拍自己,宋泊簡非說是在怕蜥蜴。巫澄當時就覺得宋泊簡在說謊,問他是覺得蜥蜴也好看嗎?宋泊簡就掛著那種很讓人討厭的笑容,說:“對啊,蜥蜴也很好看。”小浣熊好看蜥蜴也好看,他拍小浣熊也拍蜥蜴,就是不拍自己?巫澄盯了好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好奇宋泊簡今天拍的照片,問宋泊簡:“我能看看你的手機嗎?”宋泊簡不知道什麽時候去書櫃那邊了,現在捧著本書在看,聞言自然回答:“不能。”明明之前都讓自己看的!還把自己的指紋也錄入了,結果現在連手機都不讓自己看了!巫澄給自己的手機充上電,告訴宋泊簡:“可是我手機沒電了。”宋泊簡放下書走過來,把桌上的手機拿走,聲音帶著笑意:“我手機也快沒電了。”巫澄不高興的看著他的背影,索性放下手機,和他一起去書櫃那邊。走過去才發現,宋泊簡看的不是書,而是媽媽的工作手稿。他看著那本厚厚的寫滿了字的筆記本,湊過去看一眼。這一頁寫的正是根據幼清墓陪葬品和記載推測出的幼清生活習慣。吃飯吃什麽,吃藥吃什麽,難得不生病的時候靠什麽打發時間。現在再看到這些記載,已經不是懷念惆悵了。反而是說不出的感覺,好像心髒被絲線捆在一起,連呼吸都開始不暢的窒困。他不想讓宋泊簡看了,怕宋泊簡看得多了會意識到不對勁。又不敢再像上次那樣表現得過於明顯。於是偎在宋泊簡身邊陪他看了兩頁,糾結再三,終於想到一個合適的說辭:“你現在能看清媽媽寫的字了?”宋泊簡把目光從手稿上移開,含著幾分笑意看他,然後才回答:“能啊。”巫澄總覺得宋泊簡看自己的這一眼似乎有些言外之意,本能讓他有點羞惱不想再問。奈何宋泊簡正在看南初相關記載的恐慌壓下了本能,他急於轉移宋泊簡的注意力,還是問:“為什麽啊?”宋泊簡又翻了一頁,在翻頁聲中回答他,聲音平淡又帶著一絲笑意:“因為每天要給清清批作業,看多了就能看清了。”他之前看不清媽媽的字體,因為媽媽的字體圓滾滾的很潦草。但自己和媽媽的字體一樣,圓滾滾的很潦草,他每天給自己批作業,因為可以認出自己的潦草字體,所以現在也能看清媽媽的字體。巫澄一下就明白宋泊簡的言外之意,噎了一下,氣也不是羞也不是。最後叩著他的手合上手稿,飛快把手稿收起來放到懷裏,這才補充似的說:“不給你看了。”宋泊簡也沒問他要。巫澄拿著媽媽的手稿回到沙發上,過了一會兒反倒是自己又翻開了。其實之前就已經看過了,宋泊簡說南初幼清墓是爸爸媽媽畢業後第一個從頭跟到尾的項目,媽媽真的花費了很多心力,根據文物和史料一點點推斷,有些東西是巫澄都沒注意到的,但看到媽媽寫在手稿上的推測再去想,發現的確如此。打定主意就做巫澄,不要再想還是幼清時候的事情了。可畢竟是他前十八年,不是說不想就能忘記的。現在看著手稿,一方麵有種被記得的感覺,另一方麵好像隔著時間生死和媽媽對話,於是依舊忍不住又看了一遍。看了一會兒,發現宋泊簡還在書櫃那邊,又拿出了另一本手稿,也正在看。巫澄:“……”他如法炮製,把那一本手稿也收走了。然後宋泊簡又找了一本。家裏太多書、爸媽都是考古研究人員又格外敬業,就是會這樣子。心髒沉沉跳著,看宋泊簡嘴角噙著的笑意,總是不安定。巫澄索性把這些手稿都收回去,拉著宋泊簡的胳膊:“我休息好了不暈了,我們回去吧。”宋泊簡回房間衣櫃裏翻了翻,翻出了件高領毛衣帶上。兩個人下去吃了頓飯,等吃完飯再坐公交車回去,這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下去了,路上的車才沒那麽多,又坐了一小時的公交車,等回到家已經是九點多了。剛推開門,宋泊簡就圈住巫澄手腕,解開蝴蝶結,又把繞的幾圈繩子繞開。他一鬆手,氣球就飛到天上,頂在天花板上,晃晃悠悠的在屋裏飄著。巫澄仰頭看這個讓他們沒辦法坐地鐵的罪魁禍首,忍不住伸手揪住繩子把氣球拉下來,抱著氣球在屋裏走來走去玩了好一會兒,這才又鬆開手讓氣球飛上去。氣球繩子飄飄蕩蕩,巫澄的心也跟著飄飄蕩蕩。他看了一會兒,認真告訴宋泊簡:“今天在動物園玩得很開心。”宋泊簡正在看手機,聞言抬頭看他,問:“那下次我們還一起去。”巫澄看他,再看他手裏的手機,還是好奇他今天拍的照片。於是磨磨蹭蹭湊過去,打開手機相冊給他看自己今天拍的照片。“今天看到很多小動物,我之前都沒見過。”不僅沒見過,甚至都沒想過原來世上還有這樣的動物。宋泊簡看他,又伸手摸摸他的頭:“沒關係,現在見到了。”“以後,也能經常去看的。”他的語氣有種說不出的欣慰和慈祥。弄得巫澄懵了一下,下意識回想起自己剛剛說的話。下午宋泊簡看媽媽手稿時的惶恐此刻又悄悄出現,絲絲縷縷裹住他。南初當然沒有那些小動物,他沒見過浣熊,沒見過袋鼠,沒見過長頸鹿。但好像這個時代的人不應該沒見過,更多的是今天遇到的那些小寶寶,才五六歲就跟著家長一起來動物園。宋泊簡會發現自己的不對勁嗎?心下惴惴,他忍不住又看宋泊簡,問:“是不是很奇怪?”宋泊簡看他:“什麽奇怪?”“我沒見過那些小動物。”“不奇怪啊。”宋泊簡沒什麽表情,好像在說最平常的事情,“金沙縣沒有動物園。沒見過就沒見過,有什麽奇怪的,你喜歡我們明天還能去。”巫澄看看宋泊簡,又垂下頭,自己都說不好是鬆了口氣還是更提心吊膽了。他在心裏默默重複“金沙縣沒有動物園”這句話,又小聲說:“我還沒記起來。”他這話說得心虛。因為他不是沒記起來,而是根本就不知道。但宋泊簡還是帶著笑,又摸摸他,手心溫熱,聲音也一如既往的溫和:“沒關係的。”但不知道是累積已久的惶恐還是此刻的心虛作祟。巫澄總覺得心髒怦怦跳,好像已經被看穿了。他仰頭看宋泊簡,確定他眼神溫和包容沒有任何異樣,這才又低頭給他看其他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