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翠枝從口袋裏掏出屏幕碎掉的手機:“這兒呢,他個敗家玩意,把剛買的手機摔壞了。”這還是半年前,巫澄吵著要買新手機,李翠枝為了哄他願意去相親,狠心給他買的。可這還沒用半年,就被他摔壞了。李翠枝氣得頭疼,又慶幸幸好沒花錢給他娶媳婦。又不是自己的種,萬一真把所有積蓄都給了他才完蛋。現在好了,一定要趁著他爹媽都沒了,把花給他的每一分錢都要回來!等公交車到站,巫守財開著三輪車來接他們。巫澄蹲坐在後麵車廂,認真觀察周圍的環境。巫守財和李翠枝大聲說著話,商量怎麽把親生兒子認回來,最好能把宋家所有家產都帶回來。他義正辭嚴給自己找理由,大聲告訴巫澄:“你看,這麽多年我們也沒虧待你,現在知道你不是我兒子了,不還是把你帶回家嗎?到時候我認回兒子,我們一家都去城裏過好日子。”巫澄聽到聲音,不知道他在和自己說話,依舊茫然看著身後的不斷退後的小房子。巫守財等不到回複,又叫他的名字:“巫澄?”巫澄依舊不說話。巫玉婷陰陽怪氣:“別叫了,誰和你是一家人啊?人家不願意我們花他們親爹媽的錢。是不是啊,巫澄?”巫守財的臉色黑下去。三輪車一路開到院子裏,巫守財停好車就繞到車後。巫澄看著這個陌生簡陋甚至有些髒的小院子,正打算學著巫玉婷的樣子下去,麵前就站了個人。剛抬頭,巫守財的巴掌就猝不及防落下來。做慣了農活的男人手勁極大,把巫澄整個人都摜到一邊,身體撞到車邊的欄杆,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他粗喘著,指著巫澄:“兔崽子翅膀硬了是不是?我說話理都不理了。”“我養了你這麽多年,不管你身上流的是哪路神仙的血,都是我的人!你就得給我老老實實的聽話!”腦袋撞在冰涼的鐵塊上,疼得發麻。巫澄捂著火辣辣的側臉,目光看到大開的院門。李翠枝看到生氣的丈夫,不鹹不淡的在一邊勸架:“別生氣,不值當。他個小孩不懂事。”又看向巫澄,陰陽怪氣,“打你冤枉嗎?怎麽這麽不懂事?你爹媽都死了,你這麽大的小孩能幹什麽?以後不都還得指望我倆嗎?”可車上的少年還是捂著側臉一言不發。巫守財以為他還在賭氣,更生氣了。揪著他的衣領,一下下抽他的嘴,很快把下巴和臉側染上緋紅。巫守財咬牙切齒:“小兔崽子說話!”巫澄被堵在車廂的角落,所有去路都被堵住,隻能這麽挨打。不隻是疼,還有說不出的屈辱憤恨。他牟足了勁掰開巫守財的手。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直接從車上跳下去,盯著大門,直直跑出去。自己根本不認識他們,自己什麽都沒做,為什麽要被這麽辱罵毆打?要逃出去。要找到父皇母後。要……渾身都疼。剛剛從車上翻下來不小心別著腳踝,跑起來不隻是膝蓋上不知名傷痕疼,腳踝也好像針刺一樣疼。那個黑色鞋也跑丟了,光腳踩著堅硬的地上,被小石子硌到。但巫澄根本不敢停下來。不能被追到,不能再回去了。著急忙慌中踩到個什麽東西,精疲力盡的巫澄再也撐不住,整個人仰麵倒下去。麵前有人經過,沒想到他會摔倒,嚇一跳,往旁邊移開,問:“這麽怎麽了?”身後腳步聲越來越近,巫澄聽到男人暴怒的聲音。現在被追上帶回去,一定會被打得更厲害。巫澄仰頭,頭上的傷口滲出血液,連帶著奔跑流出的汗水,順著額頭流下來,眼前是模糊一團。他努力朝麵前麵目模糊的男人求助:“幫幫我。我不想被他們帶走……”髒汙血水從睫毛尖滾落下去,在水泥地上砸出圓滑痕跡。巫澄看到男人臉上的疑惑,心下涼透了他聽不懂自己說的話。下一秒,男人對追過來的巫守財笑笑,問:“守財,你家崽說什麽?嘰裏呱啦的。”第3章 “哢”的一聲,門鎖落下。大門口旁邊用來堆放糧食的小房間,小小的一間,往裏走兩步就是陡峭的坡度,一路往下。越往下就越深越黑,現在裏麵還堆著收回來的小麥。巫澄被粗暴推進來,一路滾到最底下。小麥被卷起來,灰塵蕩起,他再也忍不住,咳得撕心裂肺。口腔裏滿滿血腥味,連著鼻腔裏都是這個味道。周圍太黑,巫澄看不到自己現在的樣子。身上的傷口還在疼,一開始的傷、臉上被打出來的傷,還有剛剛添上的傷。渾身都疼,所以居然不知道要先捂哪裏更好。他躺在小麥上,看著窗戶處透過來的一絲光亮和飄蕩煙霧,再也忍不住,低頭抽泣起來。地下室門口現在圍滿了人。李翠枝跟著幾個大娘燒紙錢,最中間白發蒼蒼的老人低聲念叨著什麽,時不時雙手合十拜一拜。巫守財給幾個男人發煙,笑得老實憨厚,又帶著一絲愁苦:“謝謝老兄弟幫我。”“沒事,這有啥,都是看著巫澄長大的,他現在中邪要跑,我們肯定不能不管啊。”“那個墓本來就邪性,巫澄倒黴偏偏遇到了!”“要我說啊,就是你們太慣著他了,怎麽能大晚上的去爬那種地方呢?”“你沒看剛剛葛大娘打的時候,那個鬼動靜多大,我們三個人一開始都差點沒壓住,後來不就不動彈了嗎?肯定管用。”“多給燒點紙錢,讓大仙別怪罪,趕緊走吧。”巫守財賠笑:“沒事最好。勞煩你們操心了。”“沒事,村裏人來人往的,我們都給你看著。”“一有點不對勁馬上喊你。”巫守財還急著趕緊聯係自己親生兒子,把兒子認回來。現在和幾個人寒暄一會兒,就借口天晚了,叫上李翠枝回家。至於門外地下室的巫澄現在怎麽了,根本沒人在意。=窗欞外的光亮離開又出現,月落日升又是一天。太陽直直射在房頂,房間裏不透風又裝滿小麥,現在好像一個巨大的蒸籠。巫澄躲在角落裏,看著窄小的窗口,意識混沌。他覺得很熱,又不知道是天氣太熱還是自己在發熱。模糊間好像又回到自己的宮殿,每到夏天,自己殿裏的冰塊從來沒斷過。可自己還總是生病,母後急的直冒汗,坐在床頭給自己搖扇子,柔軟手掌撫上自己額頭。輕薄紗衣拂過臉側,帶著夏日驅蟲香薰的味道。“母後……”麥堆裏的少年輕聲呢喃,晶瑩淚水順著眼角流下來,劃過臉側因過敏產生的細小紅點、被柳條枝打傷的傷痕,刺刺密密的疼。窗外傳來聲音,有人在拍打窗口。巫澄縮得更小,驚恐看著顫抖的窗戶。孩童的聲音傳來。三五個不想午睡偷偷跑出來的小孩聚在這裏,嘰嘰喳喳說話:“我媽媽說這裏麵關著一個傻子!”“才不是!我爸爸說他晚上不睡覺,被鬼抓走了!”“都不對!這裏麵是一隻鬼!是我奶奶抓住的!我奶奶會抓鬼!”“就是傻子!”“我才不信!”小孩們說服不了彼此,於是一個個用小手拍打著窗戶,小聲問:“有人嗎?”“是人還是鬼?”巫澄聽著這嘰嘰喳喳的聲音,張張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小孩們得不到答案,又困惑又好奇,圍在一起嘰嘰咕咕說了一會兒,從路邊撿了石塊,狠狠朝窗戶砸過去。一下、兩下……小孩們覺得好玩,笑嘻嘻的往玻璃窗上扔石頭。不知道第幾次,玻璃碎開,落在地上,反射著陽光,好像粼粼水波。小孩們尖叫著散開,很快又圍在一起,看著破開的玻璃窗,墊著腳頭擠頭往裏看。“裏麵有個人!”“你會說話嗎?!”“喂!”巫澄仰頭,看到幾個陌生小孩,他張嘴想要說話,下一刻,又是一塊石頭扔下來,落在他身邊的麥堆裏,麥子四濺,灑在他身上。扔石頭的小男孩失落:“啊,沒砸到。”他又撿起一塊石頭丟進去,“他為什麽不說話?砸中了就會叫吧?”幾個小孩馬上有了攀比心似的,爭相撿石頭往裏扔。一塊塊石子扔下來,落在巫澄身邊,小麥飛濺,有的濺到臉上,刺拉拉的疼。外麵的石子很快被撿光,小孩沒砸到人又找不到石頭,就把心思放在碎玻璃上,撿起玻璃渣想接著丟。沒成想沒扔出去,先被玻璃割傷了手。小孩哇的一聲哭起來。沒一會兒,午睡的李翠枝就被吵醒,她急匆匆趕來,看到家門口的一堆小孩,還有小孩腳下的玻璃碎片,馬上明白發生了什麽。把小孩全部趕走,看著碎掉的玻璃,恨得牙癢癢。她站在窗口,指著裏麵的巫澄狠狠罵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