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勾起了百裏綺逃離皇宮時的那些回憶。


    人總是那麽複雜。


    周惟榮活著的時候,她將長鹿縣種種,化作京城的利用,隻當是他是她手裏的劊子手,替她做那些不合適讓大哥染指的事情。


    可他死在了她麵前,死在了她最危難的時刻,為她而死。


    曾經的種種不快,在他死亡那刻煙消雲散,可卻將其他東西,又深刻的埋入了她的記憶中,讓她憶起了他的好。


    周惟榮明知她什麽也不會給他,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也甘願做她手裏的利刃,任由她驅之,直到生命結束。


    周夫人離開,少年留了下來,垂著腦袋,沉默地站在百裏綺麵前。


    她看著他,正思考著安排誰教他。


    忽然,她麵前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抬起了眼,直直對上她的眼睛後,“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百裏綺以為她嚇到了他,便道:“起來吧,在本宮麵前做事,不用這麽驚慌。”


    但少年卻沒有起來,用還在變聲期的嘶啞聲音開口道:“周涇延願意像小叔叔那樣,為娘娘做任何事,請娘娘讓我跟在娘娘身邊吧。”


    百裏綺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口中的小叔叔是周惟榮。


    但隨後她眉頭又蹙起。


    “你叔叔為本宮做的事,你都清楚?”


    少年匐跪的姿態更低了。


    “知道得並不多,但小叔叔說了,再過幾年,便讓我跟他一道,為娘娘做事。”


    百裏綺眸色一時有些複雜。


    她不難猜出周惟榮的心思,怕為她做事的人太多,他被擠到邊緣之處。


    若將與他容貌相似的侄子引薦過來,無論是這張臉,還是拉幫結派,都能在她手下占據重要的位置,不至於讓她慢慢將他遺忘。


    如今她看到少年,確實又想起了他,勾起了那些回憶。


    隻是,周惟榮做再多的打算,也沒有算到,自己會死在京城,再沒了未來,不過是平白為他的侄子鋪路罷了。


    她正想著,忽然察覺到垂落在地上的袍角,被捉住。


    她一垂眸,便見跪在她腳邊的少年抬著眼看她,露出了她曾在周惟榮臉上看到過的癡色。


    “娘娘,娘娘可以將我當做小叔叔。”


    顯然,少年也知道,他這張臉和周惟榮相似。


    他曾在酒樓的門縫後麵,窺探到過叔叔跪在公主殿下腳邊的模樣。


    隻是,那時的公主殿下是笑著的,眼前的公主殿下臉色卻一下冷了下來,一腳將他踢開。


    “放肆!”


    百裏綺話音才落下,林寄便從柱後出來,將少年壓在了地上。


    周涇延不明白,公主殿下分明透過他在看他小叔叔,他也本來就是因為跟小叔叔長得像,小叔叔才想將他引到公主麵前為他爭奪歡心。


    可殿下為什麽沒有像對小叔叔一樣對他。


    林寄扣著少年,眉頭蹙起來。


    “周惟榮的侄子,怎麽跟他一個德性?”


    百裏綺也頭疼起來了。


    少年才十三歲,一看就是被周惟榮教壞了。


    但這種時候,她卻必須將他留在身邊,既是為了讓安南的周家為她做事,扶持周家,也是為了讓周惟榮全家唯一活下來的人,不至於流落。


    “放開他吧,他年紀還小,還能教導。”


    百裏綺這個世界的年紀大不了他幾歲,但心理年齡,已然是比他大很多了。


    少年雖然長得像周惟榮,但對她來說也隻是一個沒長開的小屁孩,就算要為她做事,也還需再教教,真正獨當一麵,少不得要幾年之後了。


    林寄扯了下嘴角,顯然是不認為這少年年紀小,十三歲的年紀,已可以定親了。


    再經周惟榮那廝的教導,定然被教歪了。


    周涇延被鬆開,看到方才扣住他的青年的臉後,臉色藏不住的一變。


    林寄眉頭一挑,“你認識我?”


    百裏綺也看了過去,“你在京城,見過他?”


    周涇延垂下眼,“見過,林府林公子。”


    百裏綺和林寄對視了一眼,看來,這少年,是隻能培養成心腹了。


    林寄卻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


    “周家小子,本來還想留你一條小命的,既然你撞破了我的身份,那我也就不能留你了。”


    說著,他摩拳擦掌地向少年走去。


    周涇延露出驚慌之色,連忙向坐在上首的人爬去。


    “娘娘救命!”


    百裏綺露出無奈的笑。


    “你逗他做什麽,你多大,他多大。”


    她摸了摸縮在自己腳邊少年的腦袋,“好了,別怕,以後,有本宮替你撐腰,你隻要安心為我做事便行了。”


    說完,她嗔了戲弄人的林寄一眼。


    “你這麽閑,那麽他的箭術便由你來教了。”


    林寄臉上露出嫌棄。


    “我的箭術,哪是什麽人都能學的。”


    百裏綺拍拍少年的腦袋。


    “去,去拜師。”


    周涇延看著青年,臉上是藏不住的懷疑,懷疑對方的箭術,是否真的能做他的老師。


    但殿下吩咐,他不得不從,他過去跪在青年麵前,拜師。


    “拜見師父。”


    林寄嘴上說著不願,但出於少年認出了他,又是京城周家留下的唯一血脈,定然是要拉上這條船,最快的方式自然就是拜師學藝了。


    他瞧出了少年眼底的不信任,哼笑了聲,然後直接便把人揪了出去,好教訓教訓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


    百裏綺見兩人和睦,也放心了。


    林寄這張臉不適合出現在很多場合,但少年這張臉卻不會。


    就算是讓曾經認識周惟榮的人看了,也隻會歎周家無一人逃出京城,隻有這麽一個在安南省親的孩子活下來,反倒是會可憐他幾分。


    百裏綺不知道,林寄是怎麽修理少年的,但離開一趟再回來,少年對他,已不再是之前那副懷疑的態度了,臉上偶爾露出佩服和神往之色。


    又教了少年幾天禮儀後,正式到她跟前做事。


    南宮賦帶人來王宮與百裏綺探討數字算學時,見到她身邊站著的少年容貌,明顯愣了一下。


    但他也聽說了周家的事情,很快便反應過來。


    “這便是周家的那個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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