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捷潘發誓,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來這北國之地了。


    粗壯的扳道工從懷裏掏出方酒壺,用牙齒扭開蓋子之後才發現裏麵已經空了,他懊惱的將酒壺塞回落滿雪花的大衣的口袋,然後揮起鞭子,催促拉雪橇的狗跑得更快一。


    在斯捷潘身後,長長的雪橇隊列掀起漫天雪霧,沉重的“貨物”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溝壑。


    “我不喜歡這地方。”坐在斯捷潘的雪橇上的女人突然開口道,“這種一年有一半的時間連太陽都看不見的地方怎麽能住人呢?”


    “有極光啊。”斯捷潘指了指天空。


    女人掀起冒兜,抬頭看了眼天空,她那銀sè的秀發反shè著極光映出一片斑斕的sè彩。


    斯捷潘用眼角的餘光悄悄的看著女人——修正,應該是女孩的側臉,因為寒冷和路途勞累而不爽的心情稍微減弱了那麽一。像斯捷潘這樣的大老粗,可很少能有這種機會近距離端詳神姬姑娘那俊美的臉龐。


    如果不是革命,這些姑娘們永遠都是斯捷潘需要仰望的存在,像剛才那樣以平等的身份交談根本不可能。


    讚美布爾什維克!


    這時候女孩收回了目光重新用冒兜罩住她那頭華麗的秀發。


    “確實美輪美奐,可是看久了,總有種詭異的感覺。”女孩呼出一口白霧,“可能是漫長的黑夜和寒冷讓我的感覺變怪了吧。我沒記錯的話,斯捷潘同誌你應該是出生在北極圈內吧?”


    “是的,列娜同誌。”斯捷潘最開始的時候和大家一樣稱呼她為“托洛茨基同誌”,不過當女孩乘著斯捷潘的雪橇開始旅行後不久,他就在女孩的建議——或者命令下,將稱呼改成了“列娜同誌”。


    聽到斯捷潘的回答後,列娜將目光轉向斯捷潘:“那麽,你應該很習慣這長夜和這寒冷了?”


    “不,”斯捷潘搖搖頭,“我出生和長大的地方緯度沒有現在高,那個地方就算是極夜中,一天裏也有幾個時能看見魚肚白一樣的天光,看不到太陽就是了。列娜同誌您得對,這樣的北國雪原根本不是住人的地方,除了愛斯基摩人和芬蘭人之外誰也不會喜歡。”


    “聽愛斯基摩人到了西伯利亞無論冬夏都穿短袖?”


    “當然,西伯利亞南部的冬天對他們來就和夏天一樣。”


    斯捷潘無比感謝雪橇隊的政委,感謝他把運載托洛茨基的任務交給了自己,如果不是和女孩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這趟旅程就真是仿佛地獄一般了。


    這時候,雪橇隊的前導大喊:“前麵有燈光!大夥我們快到了!”


    斯捷潘眯起眼睛,果然看見雪花紛飛的黑暗中多了兩個模糊的光,仿佛潛伏在黑暗中的巨獸那貪婪的雙眼一般。


    很快,古堡那yīn森的輪廓從墨一般的黑sè中浮現出來。


    “感覺……非常的不好。”列娜聲。


    斯捷潘隻是吞了口口水,沒有答話。


    雪橇隊在古堡大門前停下,斯捷潘將身體活動起來有些僵硬的列娜攙下車,然後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跟著列娜來到正在提著風雨燈迎接雪橇隊的一行人交談的車隊領隊伊萬諾維奇和政委班寧身後。


    斯捷潘隻覺得迎接的人中有位老人相當的眼熟,隨後他從伊萬諾維奇口中聽到了老人的名字,才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門捷列夫,俄羅斯科學界的泰鬥。


    但顯然,這位泰鬥不是此地的主人——斯捷潘不是個玲瓏的人,但這種程度的人情世故他還是懂的,此地的主人是門捷列夫身前那位正盯著列娜麵露不懷好意的笑容的人。


    他的名字斯捷潘也有印象,沒錯,他就是那個以各種稀奇古怪的實驗聞名的瓦格納教授——他可是俄國人喝酒吹牛時必不可少的“下酒菜”,俄國人總喜歡一邊扯著這位教授的奇思妙想哈哈大笑,一邊往嘴裏猛灌伏特加。


    “送來的貨物裏,竟然包括一個完全健康的神姬嗎?嗯,看起來血統還不錯,很好,非常好。”著,瓦格納教授就伸手想要碰觸列娜·托洛茨基,卻被少女敏捷的躲開了。


    “我隻是負責給這支雪橇隊提供護衛。”列娜冷冷的。


    瓦格納教授聳聳肩,:“好吧,無所謂。那麽,伊萬諾維奇……同誌,讓我們看看貨物吧。”


    於是雪橇隊的隊長衝身後做了個手勢,於是兩名胳臂上纏著紅布條背著步槍的大男孩搬著一大塊被厚厚的布層層包裹的“東西”來到瓦格納教授麵前。


    瓦格納教授從隨從手中接過風雨燈,靠近那團東西,掀開了滿是汙漬的厚布的一角。


    他隨即捂住了鼻子。


    “先生們,不,同誌們,你們應該更勤快的給這位姐更換尿布。現在這樣我們還得清洗她,然後診斷她是否因為保管問題而患上了一些影響實驗的疾病。”


    瓦格納教授皺著眉頭,似乎真的為此感到非常的不悅。


    不悅歸不悅,他依然將手中的燈湊近“貨物”的臉,隨後他的表情便開朗起來。


    “哈哈,俄國遠東首席神姬!高加索大公貨真價實的女兒!送來的竟然是這種高級的貨sè,不錯呀,真不錯。我記得她好像叫莎夏?還是莎娜?算了,這不重要。好,很好,非常的棒。”


    著瓦格納將掀開的布又改了回去,揮揮手示意兩名年輕人把她搬走,隨後他伸長脖子望了望伊萬諾維奇身後的雪橇隊。


    “一共有多少這樣的神姬?”


    “符拉迪沃斯托克起義後沒有選擇投誠的神姬都在這裏了。我們曾經把她們送到中國去,本以為就此失去了她們,沒想到中國人真的隻是采了一些血樣做了實驗,就把她們都送回來了。”


    “這麽,我拿到的是中國人用過的二手貨,這可不好啊,伊萬諾維奇……同誌。”


    車隊的領導人不話。


    終於,瓦格納教授聳聳肩,衝身後的人做了個手勢。


    “有總比沒有好,都運進去吧。立刻組織人清洗這些大姐們,馬上開始身體檢查。然後再給這些遠道而來的先……同誌們安排食宿,讓技師幫他們檢修雪橇,喂飽他們的狗。”完瓦格納頓了頓,補充了一句,“同誌們,這座城堡裏有一些令人驚訝的神奇事物,你們如果好奇的話,我允許你們稍微參觀一下。”


    包括斯捷潘在內的蘇維埃代表們麵麵相覷,老半天後伊萬諾維奇才勉強了頭。


    在那之後,斯捷潘整個世界觀都被顛覆了。


    他看見一條隻狗,這狗外表看起來和其他的狗沒什麽不同,可隻需要一麵牆就能把它“關起來”,因為它隻會往前走,據那是因為瓦格納教授切除了它腦部的某些東西。


    他還看見一張長了腿的桌子,四條人的腿撐著桌板在實驗室裏走得飛快,根據教授的介紹,那四條腿都是從死刑犯身上切下來,靠著外置生命維持係統支撐,同時用電擊刺激神經實現人工cāo控。


    最離奇的是,斯捷潘還看見了一個會話的人頭。那個人頭安置在一台滿是管子和儀表盤的機器上,他一看見列娜就發出驚呼:“天呐,那個惡魔終於把魔掌伸向神姬了嗎?高貴的姐,求求您,請您立刻離開這個地方,立刻,馬上!”


    這一輪嘶吼配合著那怪異的光景,讓斯捷潘毛骨悚然,明明是那麽冷的天氣,他的背心卻被冷汗弄得粘糊糊的。


    很久以前,斯捷潘工作的地方發生過摧毀機器的運動,煽動者是個東正教神父,他聲稱機器和科學是惡魔的饋贈,必須從地球上徹底消失。當時斯捷潘認為這是一通胡言,但現在他覺得那個老神父似乎真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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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捷潘在整個參觀的途中就不由自主的想要在胸前畫十字,卻因為政委就在附近而沒有付諸實行。


    那天晚上斯捷潘完全沒睡好,隻要一入睡,他就會夢見自己被瓦格納教授做成了會話的頭顱,掛在古堡的牆壁上。


    第二天一早,斯捷潘發現整個雪橇隊所有人都一臉倦sè,包括隊長和政委,以及列娜姐,他們逃也似的離開了這片極北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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