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十年才坐上的位子,就這樣在一夜之間丟得幹幹淨淨。


    三井這次真可謂是虧大發了,位子,位子保不住,還被櫻木弄傷了手臂,到現在都使不出力氣,真懷疑是不是殘廢了。還有那個相田彥一,也不知道他什麽企圖,非要向上頭稟報說刑部司獄裏有內鬼,怎麽可能?刑部的衙役個個都是自己的好兄弟,鐵哥們,三井還能不了解他們嗎?什麽狗屁吏部侍郎,簡直就是個糊塗蛋,我呸!


    三井一邊罵罵咧咧,一邊走進屋裏,這才知道,原來彩子早就來了,還給他燒了幾個好菜。


    彩子將碗筷遞給三井。沒想到三井依舊和前兩天一樣,右手一點力氣都沒有,筷子剛上手,就掉在了地上。


    彩子立刻用調羹舀了一勺飯菜,送到三井嘴邊,說道:“你的手不方便,我來餵你吧。”


    三井看著那飯菜,又看了看彩子,問道:“你不怕了?”


    是啊,她不怕嗎?她依舊怕,可是她想了很久,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人生能有多少個十年用來虛度?且行且珍惜。於是她說道:“這不正是你想過的日子嗎?”


    “你肯接受我?”三井脫口而出。


    “嗯。馬上就是十五了,到時候我帶宇昂來陪你賞月,可好?”彩子回答。


    三井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一直以為櫻木越獄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敗筆,卻不曾想,竟也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收穫,隻是如今他已不再是刑部司獄,和彩子在一起,豈不是拖累了她,思及此處,他猶豫了。


    彩子見他猶豫,知道他是為他們的將來擔心,於是安慰道:“人生福禍旦夕之間,未來的事又有誰能預知,隻要我們同心協力,必定能闖過這一關。”


    彩子的話打動了三井,他立刻將她攬進懷裏,說道:“好,隻要有你在身邊,就算這隻手報廢了也值得。”


    彩子笑著嗔怪道:“胡說,你的手一定會沒事的,因為你還要教宇昂讀書,寫字……”


    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嘆人間真男女難為知己,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然而,這邊廂是因禍得福,那邊廂卻是禍不單行。


    在櫻木下落不明的這些時日裏,每當夜幕降臨,美雪便隻能仰仗迷迭散才能睡得著,不然就一直睜著雙眼到天明,箇中滋味,實在難熬。


    所以這一日晌午,美雪又揣著銀子去買了幾包迷迭散。回程的途中,她盯著街邊布告欄上關於緝捕櫻木的懸賞告示發起了呆,想著櫻木現在一個人孤零零的在外麵求生存,一定是吃不飽,穿不暖,甚是可憐。想著想著,眼淚又氤氳了她的眼眶。


    這時,幾個衙役走上前,撕下了櫻木的懸賞告示。


    美雪不明所以,收起眼淚,問道:“差大哥,為什麽要撕了它?”


    那幾個衙役不認識美雪,直說道:“上頭吩咐這個人不用再通緝了。”


    “為什麽?”


    “因為已經找到他的屍首了!”說完,衙役們離開了,徒留美雪一個人在寒風中顫慄……


    ……


    據說,櫻木的屍首是在隔壁縣的一個山坳裏發現的,麵部潰爛得比較嚴重,已經無法辨認,但是擁有一頭紅髮終究是少數,而且屍體腳上的布鞋也確係是櫻木越獄時所穿,所以身份應該無可疑,就是櫻木花道了。


    得知這個消息後,藤真第一時間告訴了南烈,未免他過於自責,他還好說歹說了一番勸慰的話,希望南烈不要太放在心上,可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就算南烈外表裝得再怎麽冷酷無情,也無法掩飾其心中的愧疚自責。


    就這樣,次日,當南烈站在刑台上,準備將犯人問斬時,他的眼前史無前例的出現了幻覺,他覺得眼前這個被問斬的囚犯是櫻木,他正用一種銳利的眼神看著自己,並說道:“為什麽?為什麽非要逼我走上絕路,你砍啊,你不是能做到心無旁騖嗎?在刑台上,你的眼裏不是隻有犯人嗎?”


    監斬官見南烈遲遲不動手,催促道:“劊子手,速速行刑!”


    南烈這才回過神來,可是隨即出現在他眼前的又變成了美雪,她正用一種怨恨的眼神看著自己,並說道:“南烈,為什麽你那麽狠心見死不救?櫻木是因你而死,你這個殺人兇手,我恨你,我恨你!”


    南烈猶疑不決,令周圍的民眾迫不及待,於是聲聲催促起來。


    催促聲喚醒了南烈,他定了定心神,最後一咬牙,一刀砍了下去,可是卻發揮失常,他的刀上遍布血跡。他知道,他完了,他的劊子手生涯結束了……


    孤獨的夜,寒冷的風,飄零的葉,絕望的人……


    是誰隱匿在這夜風中輕輕的吟唱?


    是誰獨倚在這小窗邊不舍的張望?


    原來是曾經最優美的旋律在這落寞的冬夜裏來回飄蕩……


    可以說是“意料之外”,也可以說是“情理之中”。


    櫻木的死給美雪以致命的一擊,令她在這個冬夜作出了人生最大的抉擇,或是帶著些許不甘,或是帶著些許惆悵,她朝這個無情的世界揮了揮手,然後喝下了那碗加了五包迷迭散的茶水,悄悄走向那通往冥府的大門,她隻求在無論怎樣的來生裏,都不要再重蹈這一世的覆轍……


    這個冬夜裏,沒有人知道她死前在想什麽,沒有人知道她死前做了什麽,隻有那悲悲戚戚的調子在訴說著她的故事,一個卑賤的,悽苦的,青樓女子的故事……


    也許有人會嘆息,也許有人會難過。


    但是用不了多少時日,這個世界便會忘記她,忘記天香樓裏的櫻木美雪,忘記曾經有一個地位卑下,卻情深義重的女子來過這淒冷的世間!


    自古多情空餘恨,此恨綿綿無絕期……


    那一晚,美雪的歌聲如夢如幻,如泣如訴,由遠及近,由近及遠……


    吏部的公文沒幾日就到了刑部司獄,沒有驚喜,沒有改變,對三井的處決依舊是:革職。


    三井收拾完東西,最後看了一眼刑部司獄,便走了出來,剛到門口,迎麵碰見德男和幾個弟兄一起進來。幾人皆是說說笑笑,簇擁著新上任的德男,嚷嚷著晚上要一同去天香樓喝花酒,這情景,不禁讓三井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雖說三井見怪不怪,倒是德男,有些不好意思,對他說道:“老大,我……”


    三井見他一臉窘迫,寬慰道:“好好幹,以你的能力,綽綽有餘。”


    “是,老大,我一定不會給老大丟人的。”德男立即表態。


    幾人正說著,南烈走了過來……


    是夜,小蓮要照顧阿孝,伊藤要打掃房間,最閑的就剩藤真了,他坐在後院裏正忙著疊紙錢。當然,紙錢是燒給美雪的,她在世時,未能替她做點什麽,現在去世了,幫忙疊紙錢,也算是略盡綿力吧。


    南烈見他一個人,於是走到石桌旁坐下,拿起一張錫箔,跟著他的姿勢,一同疊了起來,一邊疊,一邊說道:“稍後,我會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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