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正了正臉色,瞬間搖頭,“不是,他……”


    話未落,她就噤了聲。


    黎俏側首看向她,勾起唇笑意微涼,“今天這一切,真巧,不是嗎?”


    ……


    茶室,黎俏帶著一種很木然的心情走了進去。


    蕭管家不在,隻有商縱海一個人站在茶架前望著某個陳年茶餅出神。


    他沒開口,黎俏也沒打攪。


    兩個人安靜共處,各懷心事。


    良久,商縱海綿長深邃的目光逐漸恢複清明,攥著佛珠轉過身,眉目和藹,“丫頭,都查到了?”


    黎俏揣測過千萬種開場白,很意外商縱海竟如此直截了當。


    她摒棄了所有的想法,一瞬不瞬地看著他鏡片後的眼睛,“藥材的用量有問題?”


    商縱海泰然自若地笑了一聲,“沒錯。”


    黎俏遍體生寒。


    那商鬱……肯定不知道。


    商縱海把佛珠套在手腕上,旋身回到茶台入座,對著她招手,“別站著了,你想知道的,今天都告訴你。”


    黎俏不停調整呼吸,僵硬地挪過去,坐下的瞬間,直接發問:“老宅秘方,不止一個?”


    疑問句,她卻用了陳述的語氣。


    商縱海似欣慰地抿唇點頭,“丫頭,你很聰明,也沒讓我失望。”


    “您這樣做的原因……是什麽?”這句話問出口,黎俏的聲音都是澀的。


    如果商鬱知道自己從小學習的家族醫理是錯誤的,又或者保胎藥方也是錯的,他心裏的枷鎖這輩子都卸不下了。


    商縱海按下茶壺的燒水鍵,抬眸睨著黎俏,安撫道:“你不用對我有敵意,老宅的秘方,隻有那份避孕方子被我動過手腳。其他所有藥方,都是真的。”


    聽到這樣的話,她本該鬆一口氣,可心頭沉甸甸的重量依然沒有減少分毫。


    難怪六局的沈叔會稱他為老狐狸。


    這樣老謀深算的心計,她自愧不如。


    接下來的時間,商縱海簡明扼要地解釋了修改藥方的意圖。


    所料不錯,和蕭夫人有關。


    大抵是往事重現,商縱海講述的過程中,語氣很緩慢,又帶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


    “商明兩家的聯姻是我一手促成的,我自然不能容許我的妻子背著我做避孕措施。”


    黎俏手指蜷起,眼神複雜,“她的醫術……”


    “沒錯,我教的。”商縱海摸了摸佛珠,表情很高深,“明家當年不過是鞋匠世家,她身為帕瑪第一美人,怎麽會甘心每天在家裏做鞋?”


    當年,帕瑪一半的貴公子都覬覦明岱蘭的美貌。


    他商縱海也不例外。


    縱觀整個帕瑪,除了第一藍血貴族的慕家,就屬商氏的地位最高。


    他要明岱蘭,無論如何,且不惜代價。


    可是帕瑪第一美人多驕傲啊,美貌撐起了她的野心,她連慕家都看不上,無外乎有了更好的選擇。


    柴爾曼公爵家的大公子,蕭弘道。


    商縱海很少向人提及他和明岱蘭結合的真相,年輕氣盛的兒郎,以一場絕對實力的權利傾軋險些把明家碾入穀底。


    標準的強取豪奪。


    其實,隻要當年的明岱蘭能像現在一樣狠心,她大可以一走了之,不顧明家死活。


    可她做不到,所以聯姻是唯一的出路。


    蕭弘道是公爵家的大公子又如何?


    他還不敢忤逆自己公爵父親指配的貴族婚約,更沒權利動用公爵府的力量為了一個女人和帕瑪商氏一較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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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岱蘭成了聯姻的犧牲品,為了家人,帶著滿心的不甘嫁入了商氏。


    她不愛商縱海,卻懼怕他狠戾的手腕,更擔心再次連累家人。


    在後來的很多年裏,歲月消磨掉了她的野心和鬥誌。


    隨著商鬱和商陸的出生,她的身份從帕瑪第一美人轉變成了溫婉賢惠的商氏主母。


    老宅的避孕秘方,的確是商縱海動的手腳。


    他永遠都是一分藥能治病也能要你命的中醫藥王商縱海。


    這時,黎俏從他的故事中清醒過來,雖然很多細節還不夠拚湊成一副完整的畫麵,但她更關心的是另一個問題。


    “您這樣做,就不怕少衍把藥方用在別人身上?”


    避孕藥方隻保留了一份,商鬱連選擇都沒有,若真的對外人用了這個藥方,隻怕弄巧成拙。


    商縱海泡了兩杯茶,把杯子沿著桌角推到黎俏麵前,“他能給誰用?誰又能請動他?這個世界上,除了你,再不會有人能讓他重拾醫術。”


    他停頓了一秒:“何況,這藥方不致命,隻會引起嘔吐和過敏。你仔細想想,你昨天可還有其他的不適症狀?”


    黎俏看著桌上那杯茶,輕易就想起了商縱海在看到她過敏症狀時難辨的反應。


    原來,早就有跡可循。


    商縱海為了摧毀明岱蘭避孕的信念,隱掉所有藥方,隻保留一份他親手修改過的家族秘方。


    那些年的明岱蘭,是不是也和她一樣,服下避孕湯藥,就會嘔吐過敏。


    一次兩次過後,她的潛意識會把這一切歸咎為過敏反應。


    就算去市麵上購買避孕藥,她也逃不過商縱海的眼線。


    商縱海,傷人於無形,殺人不見血。


    黎俏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他的深不可測,


    她望著商縱海,良久,才問道:“十一年前的事,和藥方有關麽?”


    “無關。”商縱海呷了口茶,“那不是少衍的錯,藥方也沒錯,當時老宅兵荒馬亂,也確實錯過了最佳的調查時機。但她最終還是選擇相信自己看到的,不肯信任自己的兒子,我又能有什麽辦法。”


    這話,有些無奈又顯得薄情。


    黎俏甚至分辨不出商縱海對明岱蘭存著是怎樣的情感。


    她沒喝茶,起身道別。


    走到房門口,商縱海在她身後喚了一聲,“丫頭……”


    黎俏站定,回頭與之對視。


    商縱海不知何時又開始撥弄手裏的佛珠,靠著太師椅,目光很平和,“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念,倘若少衍以愛你之名做了傷害你的事,你會不會恨他?”


    黎俏幹脆利落:“不會。”


    聞此,商縱海幽然一歎,笑著點了點頭,“這次的藥湯確實是意外,爸跟你道歉,那份避孕藥方我會讓人盡快處理掉,至於要不要告訴少衍,你自行決定。”


    黎俏看著自己的腳尖,短短幾秒,嘴角掛起淡笑,“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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