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他們兩人的童言童語,謝定安征詢地看向周寧。周寧安撫地拍了拍懷中的小身體,溫聲道:“可從通州府到京城很遠很遠,我們要走很久的路,在路上才是吃不好,睡不好,可能還會冷得受不了,若是你們受寒了,還得喝很苦很苦的藥,這樣你們也要跟著去嗎?”雙胞胎同時喊道:“要。”周寧看著他們幾乎是發亮的眼睛,“行,那我們便一起去找哥哥。”在雙胞胎的歡呼聲中,周寧的眉眼堅毅,“安哥,明日你便去天下商行問問有沒有商隊去京城。”“好。”與此同時,金匾城,剛入夜便已入睡的嶼哥兒突然從夢中驚醒,隻覺得心髒亂跳,鬧得他睡意全無,沒來由地心慌。與京城不同,金匾城在轉春以後,天氣居然一日比一日好,已是許久沒見過雨雪了。即便如此,氣溫仍是嚴寒,晚間窩在被窩裏,按理來說該很是舒坦,可嶼哥兒卻覺得手心腳心發燙,在被窩裏呆不住,幹脆披了衣衫下了床,走到了院子中去。院子中蟲鳴鳥叫全無,隻有一輪高掛的圓月。小白見他久久未歸,也跟著出了房門,蹲在他身邊,一雙通透的狐狸眼悠悠地看著他。自從安庭軒回來後,兩人便同住一個院子,早在嶼哥兒出門時,房門被打開的聲音就將安庭軒驚醒了,現下聽見嶼哥兒在院子中轉來轉去的腳步聲,幹脆也下了床,開門問道,“大半夜的怎麽不睡覺,反在院子亂走?”嶼哥兒被不知從何而起的心煩意亂擾得定不下心,心中更是莫知所措,往日雖常與安庭軒拌嘴,心中卻是極依賴的,一見他出來,總算站定在了那裏,焦急道:“二哥,我心好慌,是不是京城出事了?”安庭軒往外走的腳一頓,哭笑不得道:“隔了這麽遠,怎可能感應到京城出事了,你怕不是做噩夢了吧?”“才不是!”嶼哥兒又控製不住亂走的腳,在院子裏轉圈,走了兩步轉過頭,看向安庭軒,“二哥真沒感覺?”安庭軒無奈道:“真沒有。”嶼哥兒心猛地跳了兩下,“你沒有感覺,隻有我有,那便不是爹、娘和舅舅了。”他抬起頭看向安庭軒,眼睛直勾勾的,“肯定是謝哥哥。”話剛說完,他心跳更快,莫名地,他心中越來越偏向是謝景行出事了。安庭軒看他慌得泫然若泣的模樣,連忙走近想安慰他,可離著嶼哥兒有三步遠時,他停下了腳步,臉色變得有些怪異,鼻子抽動了兩下,緩緩道:“這個月你喝藥了嗎?”嶼哥兒被他莫名其妙的話問地一愣,“什麽藥?”又眼見著安庭軒的神情越來越莫測,張口欲言又止,一副難言的模樣,他才反應過來安庭軒說的藥是什麽,氣急道:“月初就喝了。”地坤成年後信息素會變得濃鬱,可同天乾一樣,也能自如控製信息素的釋放。但有一點與天乾不同,成年後的地坤每隔一段時間會有幾日會控製不住信息素的釋放,身體還會有一些難以啟齒的變化,也就是常被其他人稱為“發情期”的時間。一旦出現這種症狀,若是有天乾的地坤還好,隻需與天乾蜜裏調油地度過那幾日便好,可若是獨身的地坤,就隻能自己想辦法了。好在大炎朝有對應的藥方可以抑製這種變化,隻需每月月初喝一次藥,便可保證接下來的一個月都不會出現發情期,隻是須月月不斷。天乾每隔一段時間雖會出現躁動不安的情況,可隻要同人打過一場發泄掉精力,若實在不行,忍忍也便過去了,比之地坤要好受許多。安庭軒摸了摸鼻頭,剛才在門口時便能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花香味,他還以為是錯覺,可走近後,那股味道便越發濃鬱,“你的信息素好像有些失控。”也多虧在這裏的是他,有親緣關係的天乾地坤間,不會受到彼此信息素的影響。嶼哥兒經他提醒,這才停下腳步,也注意到了自己周身的荊棘玫瑰味道,“怎麽會?我明明喝了藥的。”他又仔細感受了一番自己的身體狀況,疑惑道:“身體也沒有其他異樣。”兩人麵麵相覷,俱是搞不清此時狀況。安庭軒身為天乾,對地坤的身體更不了解,“明日喊軍醫來看看。”嶼哥兒此時也捉摸不定,此時心頭的慌亂到底是因為不受控製的信息素?還是真感應到了什麽?安庭軒走近,拍了拍他的頭,“別成日胡思亂想,你那謝哥哥身為一個天乾,還在京城待著,能出什麽事?”“可是……”嶼哥兒眼角都往下垂了半分,看著跟隻蔫頭耷腦的小貓一樣。“行了,後日就進兵攻打守邊城,你放心,定能讓你早日回京城,去見你那謝哥哥。”安庭軒隱在月色中的黑眸沉沉,也該是他們去向西戎軍討回血債的時候了。他抬首,黑沉的視線仿若穿過千裏,落在了被同一輪圓月照射之下的京城,京城的故人們,也正期待著他們的回歸吧。第193章 京城,乾安街,謝宅。一道嘟嘟囔囔的聲音從一間安靜的房間裏傳出來,“風寒早好了,怎麽還昏睡?”顧紹嘉冷著臉道:“這句話該是我問你才對,到底你是大夫還是我是大夫?”因為謝景行的身體,這段時間顧紹嘉和安淮聞有空就會來謝宅,不提謝景行會如此與他們有著密切的關係,他們心中內疚難言,更是擔心嶼哥兒回來,他們該如何同人解釋。於太醫抓了抓頜下的胡須,一不小心纏了幾根在指尖,一並被扯了下來,疼地他齜牙咧嘴,沒再說話,他心中倒是有一個猜想,可並不確定。正在大眼瞪小眼之時,顧紹嘉神色神色一動,隱約聽見淩亂的腳步聲從外間傳過來,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是看到一個掩飾不住驚慌的小哥兒當先衝了進來,緊隨其後的是一左一右各提著一個孩子的冷厲漢子。顧紹嘉都來不及詢問來人是誰,兩聲震耳欲聾的哭喊聲便響了起來,謝若和謝景君掙紮著從謝定安手中落下,手腳並用地爬上床,撲在了謝景行身上,兩張小臉貼在謝景行的麵頰上,哭喊道:“哥哥。”“哇。”謝若哭了兩聲,沒聽見謝景行的回應,抬起淚眼婆娑的雙眼,盯著謝景行的臉看了又看。見許久謝景行還是緊閉著雙眼,這下眼淚真跟珍珠一樣,止不住地往下落,大滴大滴地滴在謝景行的麵頰上,卻仍是未激起他任何反應。謝景君滿心無措,他抬起手去扒拉著謝景行的眼皮,“哥哥,小篩子來了,嗚,哥哥。”可任他們怎麽喊,謝景行都不醒。周寧臉上的驚慌藏也藏不住,直覺地看向了一旁的於太醫,“景行這是怎麽了?”聽他們的呼喊聲,還有麵前兩人與謝景行都有些相似的眉眼,顧紹嘉方才便反應過來來人是誰,她站起身,走至周寧身邊,扶著他顫抖的雙手,拍了拍,“先是感染了風寒,可現在風寒已痊愈,卻不知是何緣故,仍是不醒。”謝定安走過去,將雙胞胎抱了下來,啞著聲音道:“別壓著哥哥了。”一雙眼卻未離開謝景行分毫。雙胞胎被抱著離開謝景行,手卻一直努力伸向床上躺著的人。元寶在一旁更是手足無措,嘴唇蠕動了兩下,最後隻能過去將被雙胞胎弄亂的被腳撫平。周寧被眼前麵容華美的女子安撫著,好不容易才止住顫抖的身體,定了定神,又從謝定安手中接過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謝若,輕拍著謝若的後背,以此竭力平複著情緒,仍是看著於太醫,“那景行何時才能好轉?”被他眼含哀求地看著,於太醫猶豫了片刻,最後歎了口氣,不知該不該說出自己的猜測,萬一猜錯了,到時讓大家失望,可如何是好?謝若從周寧身上滑下去,蹬蹬跑到於太醫腳旁,拉著他的衣擺,一雙清透的眸子緊緊盯著他,“大夫爺爺,哥哥很快就會好的吧?”謝景君也從謝定安身上溜下去,跑去站在謝若身邊,沒有說話,可一雙憨實的大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看著於太醫,眼中的期待一望而知。於太醫歎了口氣,良久才道:“我倒是有一個猜測,卻隻六七成把握,隻說來大家聽聽。”安淮聞一直未曾開口,此時看著麵前仿若天塌了似的一家四口,蹙了蹙眉,沒阻止,總得讓人家心裏有個期待。於太醫環視著房間裏所有人,“謝公子乃是天乾,且是早已分化成功的天乾,可他此時症狀卻與分化時症狀一模一樣,隻是持續的時間長了些,已經分化過的天乾本不該再如此,我本也毫無頭緒,直到我翻遍祖上醫書,得知了一件事。”說到此處,他話音一轉,“你們不知,一開始莫名出現在大炎朝的天乾與現在的天乾是不一樣的。”“我祖上世代從醫,恰好又與初始的天乾有舊,才能留下些蛛絲馬跡。”這話像是與謝景行沒有關係,可房間裏沒有任何人打斷他的話,“據祖上醫書記載,天乾本該還有一種被稱之為‘精神力’的能力,其到底何等奇妙倒是未曾記錄過,可有一點卻是確定的,‘精神力’能為常人不能為之事,不過現在的天乾卻沒有此等能力。”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聽說,安淮聞身為天乾,首先提出疑問,“為何會如此?”“我推測是因為現存天乾、地坤都是初始天乾與大炎朝人結合後生下的孩子,大炎朝人的身體與天乾有異,雖也能生出天乾、地坤,可許是受大炎朝人身體局限,導致現存的天乾才不能進化出精神力。”於太醫眸色連連閃爍,“可根據醫書上的隻言片語,初始天乾也曾語焉不詳地提起過,後人若有機遇,說不定是能進化出精神力的,進化時的症狀就與分化成天乾時一樣。”安淮聞麵上露出沉思之色,“當真?”“是。”於太醫信誓旦旦,看謝家人麵上神情,怕他們期待落空,轉而還是留了些餘地,“可直到現在,已過去近兩百年,大炎朝也再未出現過任何一位分化出精神力的天乾,我雖有此推測,卻並不敢確定。”顧紹嘉神色不動,卻眼帶擔憂地看向了謝家人。仿若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周寧將於太醫的話在心中轉了轉,“景行現在便是在進化出精神力了?聽大夫所言,該是好事?那等他進化完後,是不是就會醒過來了?”他不懂什麽是‘精神力’,也完全忽略了於太醫口中的‘不敢確定’幾字。“唉。”於太醫暗歎了一口氣,咽下了其他的話,隻點了點頭。謝若和謝景君對視一眼,眼神亮晶晶的,“那哥哥什麽時候才會進化完精神力?”被他們二人抓著衣擺直往下拖,於太醫用了些力才沒被雙胞胎拉偏身體,“精神力是與精神有關的進化,也就是在他腦袋中的某個區域出現的肉眼看之不見的變化,老夫也不清楚他何時才能醒轉過來。”話畢,於太醫眼中射出一道精光,他何嚐不期盼謝景行真是在進化出精神力,之前在那本被壓箱底的醫書上看見這事時,他便起了興趣,若謝景行真如他猜測那般,他便能親自求證祖上都未曾證實過的‘精神力’,怎可能不激動?“可惜。”於太醫忽然說道,不等其他人再問,他便道:“若是有與謝公子高度匹配的地坤在旁陪伴,說不定可以讓他更早醒過來。”可惜這裏倒雖有三個地坤,可要麽是謝景行的親人,要麽是顧紹嘉。“高度匹配的地坤?”又是一樁他們從來沒聽說過的事情。“天乾與地坤之間是有匹配度的,隻是大炎朝現有的天乾和地坤是因為初始天乾的存在而後分化成的,與精神力一樣,也失去了初始天乾、地坤的某些特質,隻要能受到對方吸引,便不曾有’匹配度‘一說。”於太醫解釋道:“可據祖上記載,若是高度匹配,甚至傳說中百分百匹配的天乾和地坤,就算未曾標記,遠隔千裏,隻要曾長久相伴過,若一人身體有變,另一人身上也會有所感應,尤其是出現信香和進化出精神力這等關鍵之時,很是神奇。”“因為此,就算不行其他親密之事,隻是單純陪伴在側,也對謝公子此時的情況有著莫大好處。”說得這般輕飄飄的,可誰也未曾見過,更何況要去找出這麽一個人了。其他人並未放在心上,周寧和謝定安隻固執地期盼謝景行真是在進化出精神力,而出現的昏睡隻要與身體無礙,他們就能安下心守著謝景行。不提謝家一家四口是如何跟著天下商行來到京城,又是如何找到安平會館,在馬管事的指引下才來到謝宅的辛苦,接下來,他們隻一心放在了昏睡的謝景行身上。有了他們照顧,有關謝景行的事情,本來一直全心全意照顧謝景行的元寶再插不上手。以往謝景行對旁人說起他是路上認的弟弟時,他總是反駁,隻說隻是侍從,可真當謝若和謝景君這一對真正的弟弟到來後,元寶卻是再也抑製不住心中的失落。而且不知是誰說漏了嘴,提到元寶一直被謝景行帶在身邊,且是當做弟弟看的,謝家大人還好,待他態度很是和善,可謝若知道了,卻很是不高興,半年的時間,這個大孩子就一直跟在哥哥身邊,謝若不自覺地就有些防備元寶,頓生爭寵之心。倒是謝景君對元寶不錯,每次見了都喊“元寶哥哥”,謝若聽了,次次呲牙,拍著謝景君叫“叛徒”。元寶到底生出了一些鳩占鵲巢的負罪感,沒再多往謝景行身邊湊,在謝宅無所事事,隻得又開始往大理寺跑,並不是不擔心,隻是覺得在謝家人麵前,他沒有資格再如往常那般對謝景行表現出親近。這一日,盯著冷風,元寶躲在巷子角悄悄看著大理寺的門口,其實他心底已經清楚,潛入大理寺是他的異想天開,大理寺防守嚴密,他無論如何也是混不進去的,隻是他總還是不肯放棄。過往大理寺門口總是冷冷清清,元寶也隻是站著發愣,並不覺得今日會有什麽不一樣,可在明日快升至頭頂時,居然從大理寺門內走出了許多人,為首的一出來,元寶飄忽的眼神轉瞬間定在了那人身上,紅了眼。是晟王,離得遠,聽不清大理寺官員對晟王說了些什麽,隻能看見從大理寺出來的官員將晟王送上了馬車,看著晟王離開後,才又進去了大理寺。心中恨意翻湧,元寶不由自主地跟在了馬車後麵,幸虧街道喧嘩,馬車行得慢,他沒有跟丟,一直到了內城西邊的一座大酒樓。酒樓人潮川流不息,元寶沒有混進去,就在對麵大街木愣愣地站著,直到旁邊人說話的聲音傳進耳中,“晟王還真是禮賢下士,每隔一日都會來此與舉子們談詩論文,還是讀書人好啊,輕輕鬆鬆就能入了這些貴人的眼,我們連跟晟王說話的資格都沒有。”旁邊傳來嗤笑聲,“晟王此舉不是明晃晃的結黨連群嗎?”一開始那道聲音猛地幹咳幾聲,在元寶看過去時,匆忙將人拉走了。“憑什麽?”元寶聽著這話,腦中閃念乍起,“憑什麽惡人作惡之後還能當作無事發生?”“天理昭昭,該有因果報應,可為何惡人還能活得這麽瀟灑?他卻是親人死絕,老爺也還躺在床上,不知何時才能好轉。”“不該是這樣的。”抬頭看向天際,“惡人該要以死謝罪。”之後就像失了魂一般,直到晟王隨著一大批舉子從酒樓走出,被舉子們簇擁著送上馬車離開,他才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元寶眼神怔愣,直到撞上不知何時出現在前方的一道人影,沒穩住身體,一下倒在了地上。常護衛連忙扶起他,“元寶,你這是怎麽了?怎麽不看道?”他一直站在此處看著元寶過來,結果元寶跟沒看見他似的,直接就往他身上撞。元寶卻沒聽輕他的話,眼睛直勾勾地落在了常護衛掛在腰間的匕首上。常護衛有些奇怪他怎麽不說話?發現他的視線,順著就看了過去,隨即失笑。兩人都跟在謝景行身邊許久,早已熟悉,常護衛對元寶也很是大方,立即將匕首取下來,“喜歡這個?”將匕首往前一送,“送你了。”不過就是一把匕首,他多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