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衛跟隨在兩側,一路護送著聲勢浩大的一群人到了地方,田雲生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和兩個徒弟將一尊紅衣大炮搬了下來,而魯杜若更是早早將炮彈捧在了手裏,隻等著謝景行的指揮。圓柱形的紅衣炮彈沉甸甸的,又使用鐵和銅製造而成,很是堅硬,可田雲生幾人卻仿佛對待絕世珍寶一樣,極輕柔地將之擱在了地上。魯杜若手裏的炮彈謝景行前幾日便已見過,他從魯杜若手裏拿過,然後放在安淮聞麵前說道:“這個炮彈外麵是用一層鐵皮包裹著的,裏麵就是按照我教給他們的火藥配方配製而成的炸藥。”然後將引線轉至安淮聞跟前,“隻要將從炮彈裏麵延伸出來的這根引線點燃,在紅衣大炮的膛壓之下,便能發射兩裏遠,落地後爆炸,便能對敵軍造成極大傷害。”隻要不將引線引燃,炮彈是極為安全的,看安淮聞伸手想要接過去仔細觀察,謝景行自然地放開了手,甚至長孫武和方普君也忍不住跟著安淮聞翻來覆去地看,可他們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更看不出來這個黑不溜秋的鐵疙瘩到底是不是有謝景行所描述的威力。沒看多久,安淮聞便將炮彈地還給了謝錦行手上,謝景行也沒再多說,而是走至炮體旁邊,將炮彈裝進炮體中,隻留引線露在外麵。看著前麵一馬平川的空地,謝景行深吸了一口氣,這段時間他以及王恭廠和兵仗局這麽多工匠的努力成果到底如何,就看今日了。魯杜若已經遞了個火折子到他手邊,謝景行接過,一吹,微弱的火苗便燃了起來,將之湊近引線,引線很快被引燃,輕微的噗噗聲響起,引線短短時間便燒至盡頭,謝景行就站在紅衣大炮旁邊,能感受到紅衣大炮的任何一絲動靜。先是微微的顫抖,緊接著便是猛地一震,等震動感通過手掌傳到全身,謝景行才猛然聽到“嘭”的一聲,炮彈從紅衣大炮的炮孔急射出去,他隻能看到一處黑點迅速滑過眼前,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遠遠落在了一裏外的空地上。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等著炮彈的動靜,生怕自己錯過炮彈的任何一絲變化,可根本不需要他們如此小心,先是一道明亮的火光傳進眼中,還沒等他們眨眼,緊接著便是一道轟響聲炸響在耳邊。謝景行隻覺得耳朵裏嗡嗡作響,他首先想到的是,失策了,沒有調整紅衣大炮的炮聲角度,炮彈射得近了些,緊接著才感覺到地麵的震動,而一米遠的空地被炸裂後,漫天飛揚的泥土散開又落下的畫麵這時才落在他的眼中。所有人都驚得目瞪口呆,安淮聞被震地往後退了一步,此時方普君正扶著他,臉上一片空白,隻有眼神深處有著一抹震撼。方普君隻是條件反射性地抓了一把安淮聞,防止他向後跌去,雙眼卻是一眨不眨看著仍然還未散盡的煙塵,腦袋中隻有一個想法,“果然是神兵利器。”謝景行隻在電視或紀錄片中見到過紅衣大炮爆炸的威力,此時也是第一次親眼所見,親身感受,不過好歹是有心理準備,比其他人更先回過神。他拍了拍身上衣衫,炮彈炸響的位置分明離此處已是足夠遠,泥土、灰塵絕對不可能飄到此處來,他隻是借此掩飾心中震驚,然後才轉頭看向安淮聞,“安大人對紅衣大炮的威力可還滿意?”直被謝景行的話聲驚醒,安淮聞臉上才緩慢露出一個極大的笑容,大聲道:“好,好極了,再滿意不過了。”安淮聞難掩激動地來回看麵前的紅衣大炮和遠處直到現在都還飄散著煙霧的大洞,“事不宜遲,現在我就將紅衣大炮帶去陛下麵前讓他們也跟著看看,到時才好早點送去金匾城。”謝景行聽到他提起金匾城,不知為何就想到了昨晚夢境驚醒後的不安,他猶豫了一瞬,最後還是出言建議道:“安大人,如果隻是想向陛下和朝堂的各位大人們展示紅衣大炮的威力,隻留下一尊大炮即可,將大炮送去前線宜早不宜遲,不知可否立即將大炮送去金匾城?”要讓大炮先在朝堂眾臣麵前亮相,然後再等朝堂官員們商量後再送去前線,不知得等多久?若是何懷仁等人不懷好意,可能還會另起波瀾,先斬後奏才是良策。安淮聞對上謝景行的雙眼,那雙眼將他心中的想法表露無疑,明顯是不信任朝廷裏的那批人。連長孫武和方普君兩人都明白了謝景行的意思,他們都沒有說話,而是安靜等著安淮聞的決定。別看火器和火藥都是由工部製造,可要往哪處送?什麽時候送去軍隊手中?都是經由兵部職方司根據戰場上的實際情況和過往經驗,聯合戶部一起商議,當然在這個過程中還是需要工部參與對兵器運輸的,可多數情況下都是兵部和戶部商量好後通知工部一聲,工部隻需要配合就好。現在若要越過兵部和戶部,直接將紅衣大炮送到金匾城,明顯是越權了,若是被何懷仁抓住把柄參上一本,就算是安淮聞,也得花不少功夫才能脫身。安淮聞沉思片刻,想到自己還在金匾城不知近況的二兒子和小哥兒,咬了咬牙,“好,我立即就去皇宮裏請旨。”就算軍備分配和安排是由兵部和戶部負責,可所有決策最終都是需要送到內閣,經內閣閣老批之後上呈皇帝,皇帝同意後才會實施。雖然泰安帝自登基以後就少有插手過政事,大小政務幾乎都由內閣決定,他從不幹涉內閣的決議,可孔起元還是會將政務稟明於他,由他做最後批複。此事事關重大,事關邊境數萬百姓和軍士存亡,事急從權,越過內閣就算招人詬病,卻也是情有可原。既然做了決定,安淮聞就不再猶豫,轉頭看向長孫武,“你使人馬上將紅衣大炮和炮彈裝車,隻待我將聖旨拿到手,便即刻出發。”然後又對著方普君說道:“你立即去一趟長公主府,同長公主將此事說明,讓她選派一批護衛去兵仗局南門等著,護送紅衣大炮前去金匾城。”長孫武和方普君同時高聲應是,方普君喊完轉身,大步離開,而安淮聞也不再多說,隻拍了拍謝景行的肩膀,趕去了皇宮。留下長孫武和一幹工匠留在這裏看著謝景行。親手造出來的紅衣大炮,馬上就要被運離京城工匠們也沒有不舍得,而是眼睛發亮,若是紅衣大炮在戰上立功,到時候他們得的賞說不定會更多。長孫武上前兩步,問道:“謝公子,現在我需安排人將紅衣大炮裝車,隻是你方才說要留下一尊,不知留下哪一尊?”要留一尊,謝景行其實心都在滴血,他是巴不得將所有造好的紅衣大炮全部送去金匾城,好能讓嶼哥兒平平安安回來。可到底是國之利器,將之造出來後不經朝堂官員商議就運往金匾城還可以說是情有可原,可若是不留下一尊在皇帝和朝中大臣眼前過個明路,就算謝景行沒有入朝為官,也知是不可施為的。正準備隨意選一尊出來,反正他剛才檢查著也沒有太大的差別,可話還沒出口,他忽然靈光一閃,想到昨日小二照出的那一尊紅衣大炮,立即道:“也許可以將這五尊全部運去金匾城。”長孫武一愣,“不是說要留一尊?”謝景行笑眯眯道:“是要留的。”他抬眼在後麵的工匠人群中搜尋,很快看到了那張熟悉的麵孔,對著那方招招手,喊道:“小二師傅。”韋小二現在對謝景行可以說是心服口服,見他叫自己,幾乎是將麵前擋著的人粗魯推開,滿臉笑容跑了過來,“謝公子,你說。”謝景行道:“昨日你造出的那尊紅衣大炮還在吧?”按他對這些工匠的了解,親手製造出來的快要接近成功的物品一般都是會好好保存下來,輕易不會毀去才是。果然,韋小二連連點頭,“在,在,就擱在兵仗局造炮的院子裏呢。”謝景行放下了心,微微挑起眉,笑得跟隻狡猾的狐狸一樣,“這不還有這一尊嗎?”長孫武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擔憂,“不是說那尊紅衣大炮不合格?這是要在陛下和朝堂眾臣麵前試射的,能行嗎?”謝景行隨意揮了揮手,斬釘截鐵地道:“放心,隻是炮耳位置不對,不過那隻是用來瞄準敵軍的,隻是試射,不需要那般精準,隻用來為他們展示威力,那尊紅衣大炮已是綽綽有餘了。”長孫武將信將疑,不過還是按照謝景行所說的去做了。謝景行並沒有等多久,或許安淮聞也是迫不及待,泰安帝更不可能攔著,太陽才剛升至半空,謝景行就看著數百護衛騎在馬上,押送著裝著紅衣大炮和炮彈的馬車出發了,同時跟隨而去的還有兵仗局和王恭廠的數位工匠。大炮和炮彈是他們負責製造出來的,若是出了問題他們也好修理,還得去指導金匾城的軍士如何使用,在選工匠去金匾城的時候,不少工匠都自告奮勇,最後由魯杜若和田雲生兩人做主,選了幾個年輕力壯的。安淮聞等隊伍消失,臉上放鬆的神情逐漸變得嚴肅,剛才沒有細想,等忙忙碌碌將人送走後他才明悟,這時將大炮送去金匾城是何等明智的決定。兵仗局的工匠們,無論他們再如何小心,總是會有其他各方的幾個眼線,雖然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不過消息總是能傳出去的,趁著現在所有人還未反應過來,快馬加鞭將大炮送到金匾城,就是有人想在路上使絆子也來不及。不過朝堂的事情有他們這些做長輩的來處理,謝景行已陪著工匠們忙了許多日,而且幾個月後就是會試,該好好溫習學問了。謝景行被安淮聞安排人送回了安平會館,離開兵仗局前安淮聞的話還想在耳邊,“景行,之後你便安心準備會試,其他無關事情,你就別再操心了,若是金匾城有消息傳來,我會派人告知與你。”謝景行看似無比平靜地回了院子,不過在路過蕭難尋房間時,連蕭難尋招呼他的聲音都沒有聽見,直到跨進房門,他實在沒忍住露出了一個笑容,說是將金匾城的消息送給他,實際上就是將嶼哥兒的消息告知於他吧。看樣子安淮聞是認可他這個哥婿了,謝景行唇角的笑意更深。=金匾城,將軍府。與西戎軍隊戰鬥時很是艱難,可戰後也不容易,因為嶼哥兒在這次戰鬥中的表現,徐參將和全通海也不在當他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哥兒,再加上鄭國公雖然已經醒過來,可狀態也不是很好,處理事情太費精力,一樣一樣的軍報全部送來了嶼哥兒這裏。武器不足,傷員過多,藥材已快用盡,西戎軍撤兵那日才高懸在天上的太陽隻露麵了一日,之後又開始飄飄揚揚下起雪來,雪雖不大,可氣溫卻降低了不少,士兵們的衣物不夠保暖,凍得哆哆嗦嗦的……嶼哥兒隻覺焦頭爛額,不過他還是挖空心思下發了一道道的命令,盡全力維持住了金匾城的穩定。可金匾城的物資屬實堅持不了太久了,等將金匾城情況摸清,才將軍報和找朝廷要錢要糧的折子送往京城,就算驛使速度再快,也得快十日才能將之呈送朝堂。再等將東西送過來,不知又得等到什麽時候。嶼哥兒愁地都快睡不著覺了,連小白在他腿邊繞來繞去,難得地朝他撒嬌,他都提不起勁。果然還是自己太沒用了,若是謝哥哥在,他一定是能解決的,嶼哥兒歎了口氣,可是謝哥哥還不知在哪裏呢,他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見過謝哥哥了,連信都沒有送來一封,是已經到京城了?還是仍在通州府還未出發?嶼哥兒從鄭國公房間裏出來,方才又被鄭國公好生訓斥了一番,說他一個小哥兒,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跑到城牆上去逞能,話語裏是滿滿的擔憂,最後卻話音一轉,將嶼哥兒的表現大誇特誇,激動地蒼白的臉都帶上了血色。將鄭國公哄著躺下休息後,嶼哥兒提了提神,準備去軍營走一趟,去看望受傷的兵士們。還沒走出將軍府大門,就被跟著他來金匾城的侍從緋月和紫雲喊住了,兩人匆匆忙忙跑到他跟前,緋月手中還拿著一卷幹淨的棉布和一個藥瓶。“小公子,你額頭的傷還沒有換藥呢?”紫雲剛停在嶼哥兒麵前就迫不及待地說,看著嶼哥兒額頭上被一圈白布包裹著的位置麵露擔憂。嶼哥兒抬手摸了摸那道被箭矢劃過的傷口,手上沒把住力氣,剛好按在傷口上,忍不住“嘶”了一聲。連忙放輕了力氣,嶼哥兒有些心有餘悸地將手指輕輕放在棉布上,“不是今早才換了藥的嗎?現在才午時剛過,晚上再換吧。”看他說完就想要離開將軍府,緋月連忙過去擋在他身前,“小公子,齊大夫說了,一日要換三次藥,就這還可能……可能不容易好。”差點說漏嘴,緋月連忙改了口,當日嶼哥兒回來時,早已是疲精竭力,躺下就睡著了,連頭臉上的血跡都是她們幫著擦的,看著這道皮肉翻開的傷口,她們可嚇得不輕,連忙喊了齊軍醫過來。齊軍醫當時就說了,這道傷口可是不淺,一定要小心著些,好好用藥,不然是極有可能留下疤的。哪有女子、哥兒不愛俏的,嶼哥兒睡著了,沒有聽見齊軍醫的話,之後醒了有被各種事耽擱,緋月和紫雲能在他得空的時候給他上藥都是搶著時間,都還沒來得及與他提傷口許會留疤的事情,也是怕著他擔心。可看他還不在意的模樣,連上藥都想推脫,一顆心都掛在金匾城的軍民身上,紫雲隻能勸說道:“小公子,那麽深的傷,不好好顧著,萬一留疤怎麽辦?”嶼哥兒一怔,這時才想到這個問題,他又將手抬起來,可才抬到一半就想起方才的疼痛,又將手放了回去,“會留疤呀?”緋月連忙道:“不是說一定會留疤,可小公子若是不好好上藥,就可能會留疤的。”嶼哥兒臉上閃過一絲掙紮,要不還是先上藥吧,隻是去探望傷兵,晚點應該也沒有問題。看他態度鬆動了,緋月和紫雲連忙拉著他進了大堂,準備給他換藥。可紫雲還沒來得及伸手將嶼哥兒額頭上的棉布取下來,將軍府大門外便傳來了熱熱鬧鬧地說話聲,還有車馬的聲響。第167章 還不等嶼哥兒走出去一探究竟,全通海和徐參將就興高采烈地跑了進來,剛看到他,遠遠地就大聲喊道:“小公子快,你快出來看看。”嶼哥兒騰地就從凳子上站了起來,隻看他們這般高興,定是有好事,他很是好奇,幾乎是小跑著跑了出去。到了全通海和徐參將跟前,隻見全通海笑地直咧嘴,滿眼都是遮掩不住的激動,反倒是徐參將,到底年齡大一些,冷靜一些,心中激蕩不已,可卻還是勉強抑製住,先同嶼哥兒說道:“天下商行來了……”全通海一把拍開他,“可不止天下商行來了,京城也有人來了,還送了那什麽什麽……”徐參將也顧不得全通海一點不尊老的舉動,又湊過去說:“大炮。”“對對對,大炮。”全通海忙忙點頭,“他們還不讓我們看,說得小公子在場才能看。”“大炮?”嶼哥兒一臉迷惑,他從未聽說過。全通海急得不得了,他們剛才守城門時遠遠看到一車大隊車馬往這邊走,還以為是西戎軍去而複返,正全神戒備,可看那慢騰騰的,也沒講究個排兵布陣的隊伍,屬實不太像西戎軍,便按下沒有動作,直到看清,才發現是有商隊過來金匾城。要知道自從金匾城成為與西戎軍對戰之地之後,莫說是再有商隊前來買賣,就是原來停留在精金匾城的商隊都急急離開了這個戰火之地,生怕在金匾城丟了小命,此時卻居然有商隊敢來,他們哪裏能不驚訝?現在的金匾城可以說是危若朝露,不止軍士們的軍備和物資快要見底,就連百姓們的生活也捉襟見肘。可他們雖然高興,卻也並沒有立即打開城門讓商隊進來,而是警惕地確認來者真是商隊,還是大炎朝鼎鼎有名的天下商行商隊後,才迫不及待放了他們進城。現在誰還不知道天下商行的幕後之人乃是長公主,而現在金匾城做主的可不就是長公主家的小哥兒,安嶼嗎?全通海最等不住,商隊才進城,便急急從城牆上跑了下來,可他還是晚了,趙一舟和袁鬆雲早已同商隊中人開始敘舊了。接下來一路全東海和徐參將就隻能聽著商隊中的護衛同趙一舟等人說他們送了哪些東西過來,尤其是其中一個與袁鬆雲年齡差不多的護衛,指著好幾車被油紙蓋著,什麽也看不見的東西,對趙一舟和袁鬆雲好一番炫耀。“炮彈……”“威力極大……”“……特意為金匾城造出來的,連皇帝和朝中大臣都還來不及看到,就被他們拉來了金匾城……”隻剛開始聽到商隊送了糧草和藥材、棉花等過來,就已夠他們激動了,後麵的這些炮彈他們雖然聽不懂,可隻聽他們的話就聽得心癢癢。不過就算趙一舟與全通海等人在上次與西戎軍一戰中有了些戰友情誼,可來人明顯與趙一舟和袁鬆雲相熟且有著深厚情誼,趙、袁二人根本顧不得與全通海說話,全通海一時真還插不上嘴,看趙、袁想看看都被阻止,全通海幹脆便拋下商隊來人,拖著徐參將來尋了嶼哥兒。嶼哥兒走在最前,全通海和徐參將跟在他身後,三人大步往外,隻片刻便跨出了將軍府,正撞上趙一舟和袁鬆雲帶著一壯年、一青年兩個漢子跨上階梯,準備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