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和鎮偏僻,中興縣也不是什麽大的縣城,謝景行和寇準歸都沒有什麽門路,原來自然不清楚府學裏有推薦信。若不是易夫子給了寇準歸推薦信,他們或許很久之後才會知道,推薦信可以讓府試排名靠後的也能進入府學讀書,等那個時候,也早已失了先機。但能來府學就讀這麽長時間的學子們自然了解,都不奇怪寇準規不是府試前三,又憑什麽能來府學就讀,大家都麵色帶笑。畢竟就算是有推薦書這個東西,成績也是不能太次的,沒看寇準規還是府試的第四名,這裏所坐的雖然都是秀才,可是能在府試考上前五名的,說不定也並沒有幾個。另一位學子比寇準規在府試時排名要低一些,是第五名。謝景行轉頭看了看旁邊的呂高軒和丘逸晨,他們這個課室居然將此次府試的前五名全部一網打盡了。課室裏二十個位置,謝景行來後坐在了第二列的最後一個位置,右邊是孟冠白,左邊是丘逸晨,再旁邊是呂高軒。剩下的位置剛好集中在課室的右下角,第四列的最後一個,和第五列的倒數兩個。陳夫子說完後,示意兩人去找位置坐下。寇準規直直朝著謝景行走過來,站在他身邊,招呼道:“謝兄。”謝景行點點頭,指了指呂高軒旁邊剩下的空位置,說:“寇兄先選個位置坐好,我們課下再敘舊。”孟冠白聽著他們的交談,知道這位麵黑的學子是謝景行的舊識,熱情地打招呼說:“寇兄就坐在呂高軒身邊吧,大家都是好兄弟,就該坐在同一排。”一如既往的自來熟。自從上次被謝景行勸說後,拋開自己對同窗的偏見,孟冠白顯得更加熱情。呂高軒聽見他這麽說,也指了指身旁的空位,笑著說:“寇兄,就這裏吧。”寇準規沒有拒絕,轉身去了呂高軒隔壁坐好。另一名學子名為蕭南尋,他則順勢坐在了寇準規旁邊。接下來仍有陳夫子教授,隻不過這次記筆記的卻不止謝景行一人了,課室眾人奮筆疾書,連新來的寇、蕭二人側目看清眾人動作後,也跟上了大家的步調。莫非這是府學規定的?寇、蕭二人當然要隨大流,殊不知,丙十班除謝景行外,今日也是第一次做筆記。上午放課後,幾人聚在了一處,謝景行先同寇準歸介紹了孟冠白、丘逸晨和呂高軒。幾人一一行禮,寇準規則介紹了身邊的蕭南尋。蕭南尋也同眾人一一見禮,他和寇準規有緣,兩人一同到府學,又一起去值守教官那裏報了名,被值守教官問詢時,都在一處,當兩人即便記下了對方的姓名、籍貫。同時領到入學證明,又分到了同一間課室,自然而然便走得近了些。蕭南尋現在自然也跟著寇準歸一起,和謝景行等人一同去了學校食堂。一路上仍是孟冠白的嗓門最大,將府學又同寇準規和蕭南尋詳說了一遍。一頓飯後,有謝景行和孟冠白聯絡眾人,六人很快便熟絡了起來,得知寇準規也要在府學住宿,呂高軒便說道:“剛好我現在住的齋舍裏隻有我和丘逸晨,剩下有一個空床位,寇兄就去我們齋舍同我們作伴吧。”寇準歸道:“那便卻之不恭了”回課室時,謝景行才想起林涵,問:“寇兄,你住在府學,涵哥兒呢?”寇準規仍是那副一提到林涵就麵色帶笑的模樣,說:“我們還未成親,隻是未婚夫夫的關係,不便帶他過來。再說,涵哥兒說還要掙錢養我,沒有時間來府城。”謝景行揶揄地看了他一眼,忍著沒有出聲調侃他。從食堂回課室,需要路過夫子們的休息室,走近休息室時,謝景行想起嶼哥兒報名的事情,停下了腳步,說:“幾位先回課室,我有些事情需要詢問陳夫子。”孟冠白聽到他要去找陳夫子,好奇心幾乎是立刻被拋之腦後,推著呂高軒和丘逸晨的肩膀,又轉頭招呼寇準歸和蕭南尋,“走走,我們先回去,別管他。”看著他們笑鬧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謝景行才轉身走進了敞著門的休息室。府學教官們的休息室一共有六處,甲乙丙每個等級的課室都有兩處休息室,陳夫子的休息室自然是離丙十班最近的這處。休息室裏麵擺著有十張桌子,丙等級十個班級,十個負責的教官,每人一張桌子。謝景行一進門就看到了坐在靠近門處的陳夫子,走到他身邊,先打了聲招呼,“陳夫子,午好。”陳夫子轉頭看向他,詫異地說:“謝景行,怎麽這個時候來找我,是對我今日上午講解的內容有所不解嗎?”謝景行是新到的學子,這兩日在課室教學時,他注意觀察過他,發現他悟性極好,且也認真。他今日上午講解的內容也不難,謝景行該是沒有問題才對。謝景行恭敬地站在陳夫子的桌旁,說:“夫子上午講解的內容,學生已經全部掌握。現在來此,是有其他事情想詢問夫子。”陳夫子對學習認真的學子態度總是慈和,此時對著謝景行也是如此,和善地問:“何事?”謝景行道:“我家裏有一位哥兒想來府學上學,聽說要入學需要通過考試,不知道有沒有什麽規定的時間?還是隨便什麽時間來都能考試?”陳夫子一直教授秀才、童生的課業,對女子、哥兒那邊的情況不甚了解。不過同在府學,有關女子、哥兒讀書的文清苑入學考試的事情,他還是知曉一二。這也不是什麽秘密,他道:“文清苑的夫子少,想要參加入學考試,需要提前告知那邊負責的女校書,由她出好題,再在通知的時間過來考試。”幸虧沒有冒冒然帶嶼哥兒過來,不然嶼哥兒要多跑一趟。了解情況後,謝景行又問:“不知夫子可知要去哪裏告知女校書?”他準備先去幫嶼哥兒提前告知,到時嶼哥兒直接過來考試就成。陳夫子道:“你直接去府學門口值守室同值守教官說一聲,讓他通知女校書。”為了避免出事,不止文清苑的夫子都是女校書,他們這邊的漢子學子們一律不許往那邊去。謝景行拱手對著陳夫子行了一禮,“多謝夫子,我現在便去值守室一趟。”出門時,他隱約聽到休息室負責其他課室的教官問陳夫子,“這就是你們課室那位縣試、府試雙案首謝景行?”陳夫子笑答:“是啊,正是他。”“學業如何?”“是個可造之才,且他還有一記筆記之法,教授給了丙十班學子,今日課室學子學習麵貌可謂是煥然一新。”今日陳夫子在授課時,發現課室的學子們聽課時有所不同,一改往日他講而學子隻抄著手聽的習慣,在他講時,人手一隻毛筆,他講到關鍵處時,學子會在對應的地方書寫幾筆。他一時好奇便去看了看,沒想到課室每位學子都將他所講在書頁上做了簡短標記,同謝景行一樣,都是標記的自己不甚明白的地方。課室十幾號人,有沒來得及記下的也可以相互對照,這樣就能將他講授的內容熟記在心。經他詢問,是謝景行所傳授的方法。陳夫子捋了捋胡須,想到此,他不禁對丙十班學子下月度的考核成績有了些期待。府學每月月末會進行一次考核,之後會在全府學進行排名,若是連續五次排名比本身所處班級等級高一個層級,便可以升級。丙級班可以去往乙級班,乙級班也可以升往甲級班。同樣的,如若連續五次排名都往下掉了一個層級,也會由甲級班掉落去乙級班或丙級班。府學三個層級的班級,最大的區別就在於學習範圍不同。丙級班還在研習基礎的四書五經,而去往乙級班之後,除了基礎的四書五經研習之外,還需要花費時間延習本經。《大炎朝會典學校》有明確規定,科舉考試以經學取士,不過大炎朝科舉考試要求學子們通四書,五經中隻需選取一經為本經即可。在古代這種以四書五經為權威的科舉考試中,通曉五經便站在了整個大炎朝讀書人的頂層,而絕大多數學子也不過是專修一經罷了。府學絕大多數都是秀才,秀才接下來要參加鄉試,鄉試考五經試乃是分經考,要想在鄉試中取得好成績,必是需要精通本經的。甲級班除了研讀本經之外還會擴大研修範圍,如《說文》《爾雅》,甚至還有子學常用書籍《荀子》《莊子》《老子》《韓非子》,以及曆代史學和國朝故事。(注)要在科考中推脫穎而出,考取進士之身,須得通曉古今並將其化己用,《四書》、《五經》、《性理大全》、《資治通鑒綱目》、《大學衍義》、《曆代名臣奏議》、《文章正宗》,及當代誥、律、典製等書都要涉獵。(注《大明會典學校》)童試難,鄉試更難,越要在更高級的考試中得到名次,修習範圍便越廣泛,隻有擁有廣博的知識,才能寫出典實純正的策論,入得了考官的眼。丙級班已是許久無人升等了,陳夫子唯願丙級班人數能更少些,這便說明他們府學學子的學力都有所提升。通州府文風在整個安平省境內並不昌盛,甚至可以說是文風最薄弱的省份。這也與前幾任知府有關,學政由京裏直接指派,三年一任,本地學子卻都在知府治下,知府的態度或多或少也會影響治下文教之風。安平城轄下八府七十二縣,其中文風最鼎盛的是與通州府毗鄰而居的清河府,每次鄉試所取舉人名額,十之六七都由清河府瓜分。想到此,陳夫子心中哀歎一聲,希望新任知府大人到任後能有所改善。不過陳夫子此時心中最為期盼的,還是在謝景行的引導下,學風改善的丙十班下月末考核的成績。為什麽不是本月月底?謝景行不過才來了兩天,筆記之法使用日短,最快也要到下月末才會有所成效。若是效果好,陳夫子準備向山長提議,將記筆記之法推廣到整個府學。說不定下次鄉試,通州府也能多取幾位舉人。謝景行已經離開夫子的休息室,他可不知道陳夫子對他的筆記之法抱有如此大的期許,甚至都已經聯想到鄉試上頭。他到了府學山門旁的小院,找到今日府學的值守教官。巧合的是,今日值守教官正是上次他來府學報名時遇到的那位賀教官。賀教官聽見他的動靜,抬頭看向他,問道:“謝景行,來此有何事?”沒記錯的話,這位謝同學已經入學有三日,怎麽還會來值守室?值守室一般隻負責接收府學新學子,以及送別已畢業學子。謝景行微笑走近,恭謹地說:“夫子,學生要為家中哥兒弟弟報名入學考試,勞煩夫子通稟女校書。”賀教官將手上的書籍放下,“你在此等候片刻,我進去問詢蘇曼香夫子。”謝景行便站在值守室等候。不多時,值守教官便帶了一名同樣身穿府學教官製式長衫的女校書過來。女校書約莫四十來歲,麵容溫婉,未語先笑,“不知同學家中哥兒何許年紀?”謝景行答道:“年近十四。”說出“十四”這個數字時,謝景行心裏沒忍住又回想起了大炎朝的計歲方式。出生便是一歲,而且平日還要算虛歲。謝景行平時估算別人年紀時,仍然按照他在現代的習慣,以實歲估算。不過在其他人看來,他已經快滿十四,雙胞胎也是快到三歲。女校書又問:“以往家中可曾有先生教習。”謝景行道:“有,已經學過四書五經。”女校書臉上笑意變得真切,說:“那便明日辰時初過來考試,若是通過,明日即可入學。”謝景行聽到明確的答複,臉上也不禁帶上笑容,順利的話,明日嶼哥兒就能進入府學就讀。